• 【等家的每一天1】後零撲殺時代,收容所內動物好嗎?

    2017年,「零撲殺」政策上路,乘載著人民的期待,為公立收容所的發展翻開嶄新扉頁。

    然而,被譽為動保運動一大里程碑的政策,卻也暗藏著龐大動物數量、收容所硬體老舊,人力資源匱乏等隱憂前進,臺南大學行政管理學系教授副教授吳宗憲直言,「其實都知道後面有這些問題啊,但政治壓力在前推動就是會過關。」顯示出當時民氣可用但配套不足的窘境。

  • 【等家的每一天4】終身困籠的攻擊犬,繼續收容或安樂離去?

    兩年前,貴賓犬圈圈被送來收容所棄養,飼主臉上帶疤、滿手傷痕,養了牠七八年,就被咬了七八年。入所後的圈圈,出現不斷繞圈及無預警的攻擊行為,經醫學檢測、行為觀察皆找不出原因,只能日復一日地,追著自己的尾巴,卻追尋不到下個家。兩年後,圈圈癲癇發作,結束了在收容所的下半生。

  • 一、當中途之家變成終養站,直擊12夜終結後的公立收容所真相

    自2017年2月零撲殺政策上路後,至今已施行6年。動物收容所不再能用倒數12天後撲殺的方式快速消化入所犬隻,有些犬貓就此長期滯留在所內上千天。

    動物出不去,影響收容空間週轉率,為了避免收容空間爆籠,各縣市紛紛調整犬貓入所條件,優先捕捉以具追車、咬人、攻擊等問題動物,或需急難救助的傷病動物為主。這卻造成另一項惡性循環,推廣送養更加不易,人員要耗費更大力氣維護動物福利、預防其死亡率上升⋯⋯。

    記者|陳信安      核稿|方德琳、蘇于寬     責任編輯|黃鈺婷   攝影|楊子磊      設計|黃禹禛

    下午2點,正值收容所的開放時間,民眾佇足在貓咪認養櫥窗外,正在貓群中尋覓「有緣貓」,工作人員則忙進忙出,穿梭在不同的籠舍與食膳藥劑調配室中⋯⋯與此同時,一道身影靜靜佇立在辦公櫃臺內的一處空地,和周遭喧擾形成強烈對比。

    牠是momo,一隻入所1000多天的大型黃白色米克斯。做為台北市動物之家內的資深學姊,momo不僅時常代表出所參加競賽,每逢認養推廣等活動,也化身成最上鏡狗模,留下許多討喜作品。如此友善親人的牠,多年前曾被成功送養一次,不久後遭退養,自此再也沒被認養⋯⋯。 

    目前牠已經高齡14歲,所內獸醫師華心惠坦言:

    是老奶奶了,出去機率就很低。我們也常說認養送保險啊,可是對民眾來講,不足以讓他願意承接這種7歲以上的老狗,畢竟醫療費是一筆。

    momo還不是動物之家裡待最久的狗狗,華心惠說,所內最元老級的犬隻現在已待了近10年。

    20230201 TL 021米克斯momo已經住進台北市動物之家1,000多天,親人的牠如今高齡14歲,已難再有機會出所。(攝影/楊子磊)

     

    零撲殺後:從12天到1000天的效應

    2015年,立法院通過《動物保護法》修法三讀,廢止撲殺條款,並預告於2017全面實施;與此同時,不乏縣市已經提早落實動物「零撲殺」的目標,並透過積極送養、替犬隻找尋各種可能的出所管道。但就現實層面而言,不是每隻動物都能順利送養,這些入所動物除了被送領養、自然死亡外,也就再沒有其他出所方式。 

    面對久居的老同事們,華心惠無奈地說,「好認養的、受歡迎的,一直出去,我每年有很多狗出去,但這些難認養的,每一個月、每一年這樣累積下來,我量一定是多的(指愈來愈無法被認養的狗)。」 

    桃園市動物保護教育園區的獸醫師李宥明提到,零撲殺後現行收容所的普遍問題:

    停止撲殺作為,動物收容、滯留時間會拉長,必然會面臨動物逐漸老年化。老年動物需要更多收容資源,且民眾認養意願普遍低落。 

    依據監察院調查2020年3月底時,全國收容所的犬隻平均停留飼養天數就來到21.3天,較零撲殺上路前(12天)拉長近一倍。

    隨著時間過去,平均停留飼養天數還在急遽拉長。華心惠今年(2023)年初受訪時提到,目前台北市的犬隻停留飼養天數竟已達1182天,桃園市動保處也提供資料顯示,近一年桃園平均飼養天數則為112天。

    送不出去的老犬隻,讓量能有限的收容所面臨超額收容的龐大壓力,也大大降低收容所原本作為中途運轉的功能。 

    以台北市動物之家為例,截至2023年3月,犬貓飼養量已超過1,000隻(合理容量應為450隻),犬隻超收率則達166%。類似台北市動物之家的情形,恐怕會愈來愈常見。農委會的統計顯示,相較於2018年全台收容所平均犬隻容留比才7成,且僅4縣市超額收容,到了2023年,全台收容所平均容留比已高達近9成,其中包含台北市動物之家在內,一共有8個收容所超額收容。
     

    公立收容所籠位有多滿

    去年(2022),監察院也針對地方政府執行動物收容,及零撲殺政策推動等問題深入調查,報告中指出,「公立收容所應是以中途或中介收容為主,致力提高動物領養媒合,以加速周轉率。並非以長期安養為目的。」然而,現實層面要加速周轉率卻有其困難。

    為避免有限籠位的收容所爆量,零撲殺後也改變了動物入所樣態,從早期無條件捕捉,到現在轉變為精準捕捉,只有被通報會追車、咬人等具行為問題,或需急難救助,例如重病傷殘的犬隻才會被送進收容所,但這些本就屬於不容易送養的犬隻。收容壓力也會使得野外龐大遊蕩動物數量,更難以持續且有效被消化,或遲遲無法入所獲得被送養的機會。

    空間有限難收容,只好絕育回置?

    20230206 TL 0032018年開始,各縣市為了降低入所量,皆對遊蕩動物採取絕育後回置措施。圖為苗栗縣生態保育教育中心內收容的犬隻。(攝影/楊子磊)

    2020年,農委會調查,推估全國遊蕩犬數為155869隻,比零撲殺剛執行一年的2018增加了9096隻。雖近年公立收容所透過修建來擴充籠位,從零撲殺前4936隻的收容量,至今增加至8064隻,但這僅只占野外遊蕩犬貓族群的5%。

    顯而易見,零撲殺後收容量只進不出,我們也是需要找到另外的配套措施,絕育回置也是那時為了因應這個政策才推行的。

    苗栗縣動物保護防疫所動物收容課長王逸寰,甫結束一場因民眾再度通報抗議犬隻出現住家附近的會勘,無奈說著成為夾心餅乾的現狀:沒有收容空間不得不執行絕育後回置註一犬貓,但執行了未必符合民眾希望移除犬貓的需求,面對民怨壓力還得耗費更多時間溝通、找尋一個平衡。 

    2018年開始, 全國各縣市為了降低入所量,也因應野外龐大動物數,皆採取絕育後回置,截至2022年12月,這五年全國一共已回置近8萬隻犬貓。

    • 註一:指TNVR,Trap(捕捉)、Neuter(絕育)、Vaccination(施打疫苗)與Return(原地回置)。

    截圖_2023-04-18_下午6.50.22.png

    苗栗縣動物保護防疫所長張俊義委婉指出,「一定會有很多人討厭狗貓,看到就是要把牠打死毒死,所以沒辦法原址回置的話,回置地點就會稍微避開人潮跟住家的地方。可是犬隻還是會自由遷徙,因為會找吃的,所以有時候又會被通報,我們只好把牠抓回來,再放更遠的地方去。」目前農委會未對絕育回置制定詳細的程序規範,因此將動物絕育後放置離原處更遠之處,甚至異處放置的現象就時有所聞。 

    見識無數起因異地野放衍生動物福利傷害的案例,新竹市浪愛傳遞貓狗tnvr協會理事長邵柏虎多次表達不滿:「因為狗地域性很強,突然陌生狗來,那一定是被追咬,甚至會被驅趕。但那邊可能固定有食物,所以陌生狗就可能想趁狗群不注意的時候去進食,或在附近遊蕩。」

    資源的競爭外,動物對於區域的不熟悉,也會變成一起起真實的路殺、公共安全事故。 

    曾有民眾陳情監察院,控訴一起新竹縣動保機關在執行絕育回置的失職:在寒流之際將麻醉未清醒的犬隻丟至陌生環境,導致有犬隻因此失溫凍死,或因麻醉意識不清遭車輛撞死。 雖然事後監察院調查未發現有上述情形,但卻發現更多其他現況執行亂象:

    屢屢發生如未絕育剪耳、未植入晶片、重複捕捉、未考慮天候狀況、人員於麻醉犬貓未清醒時即離開及回置於人煙罕至之山區等具爭議之措施。 

    然而,更嚴重的問題是在回置山區。監察委員田秋堇憂心地說,為了避免人犬衝突的異地回置,卻反而成為生態危機,許多放置無人荒野山區的犬貓仍會展現天性,四處覓食與狩獵,對該地小型野生動物造成獵殺現象:

    調查報告裡請到了學者專家,很多都告訴我們,他們看到犬殺問題非常地嚴重。

    (延伸閱讀:生態衝突篇

    監察院因此建議,農委會應制定回置的嚴格規定。農委會畜牧處動物保護科長鄭祝菁則認為,「我們很怕的是訂了很多規矩,反造成基層執行、處理這件事完全失去彈性,他會更容易被質疑,或是更容易被投訴,而且這件事它充滿變因。」回置牽涉到不同個案有不同現場區域條件、犬隻狀況等,她認為應由地方政府因地並多方衡量再決定。

    執行絕育回置是為了避免收容所爆量,且看似彈性的因地制宜則是方便地方人員在操作上能衡量各方壓力,但仍不免顧此失彼、衍生出其他問題。若沒有從根源徹底斷絕龐大遊蕩動物數量成因,或進行大規模絕育達成族群控制及減量,類似的難題仍會反覆上演。

    無法拒絕的收容壓力,轉嫁成工作人員的照護重擔

    為了掌控收容所有限籠位,絕育回置政策外,各縣市現在也希望僅讓「通報有問題」的動物進入收容體系,但除了通報外,實務上還有拾獲送交、動物救援、不擬續養,以及依法沒入等眾多犬貓來源管道,現實層面各縣市也總會因應不同民情,遇到各種不得不收容的情形。 

    舉例來說,台北市因位處都會區、可能民眾動保意識較高,急難救助需求成了最大宗的收容壓力來源。華心惠提到:

    台北市算高強度做絕育,所以外面幼犬很少。但路上狗會不會老?會不會病?會。動保處可以公告:『從現在開始不再救援』嗎?不行。

    到了其他縣市,卻可能是不同的樣態。張俊義則分享到,在苗栗有相當高的比例收容原因來自民眾拾獲送交,「有一些飼主有可能是自家繁殖的,然後他覺得生太多沒有辦法處理,就謊稱是撿到的,我們還是一樣會收。」在每週新進入所的2至30隻犬隻中,就有機會出現一整窩的奶幼犬,但若拒絕收容,任由民眾處置反可能在外群聚越生越多。

    20230206 TL 005苗栗縣生態保育教育中心內收容的幼犬。苗栗每週新進入所的2至30隻犬隻中,就有機會出現整窩的奶幼犬,張俊義認為有些可能來自自家繁殖。(攝影/楊子磊)

    不僅如此,精準捕捉有時也難以確實執行。邵柏虎感嘆,民意壓力是目前公立收容所數量控管上的一大難題,有時便會迫於此而捕捉收容非標的犬隻。 

    台灣人的惡習就是不行就找立委、找議員,一句話一樣抓進去,哪來的精準捕捉?進去想辦法硬塞籠,可能一籠數量就真的過多。

    民眾以為狗被抓進去就一勞永逸,事實上並非如此。邵柏虎解釋:「還是會有其他的動物移入來填補環境的空缺,且若新進的貓狗沒結紮,發情更會引起其他區域更多遊蕩動物來。」他解釋,正因動物會自由遷徙,才需透過絕育回置的方式,讓動物能透過地域性來維持數量平衡。若只是一昧捕捉,不僅動物捉不完、收容所有爆籠壓力,同時也會加重照護壓力。 

    作為10多年收容所資深志工的L及Z就表示,正因收容壓力從未停止,很多時候當籠舍有空位時便不得不盡快將新進動物填補進去,甚至是硬喬出空位而增加收容量,但這樣卻可能會造成收容動物福利受損。一來是工作人員有時不能即時清楚掌握每一隻動物的特性,又無法做到籠位安置後續長期的測試與觀察,於是可能產生犬貓保護食物等資源而摩擦打鬥、階級爭奪,以及緊迫焦慮等問題。且若動物數量過多,受傷、傳染性疾病爆發的風險也會提高。

    高密度飼養環境,不僅會導致動物收容照護品質降低,而醫療需求提高或死亡率增加,連帶影響外在對於收容所的觀感,或加劇人員工作壓力。L強調,如果光在處理問題、維持生命上就花費大量時間處理,這些動物也不會有好的樣子,就很難送養,收容壓力再負面影響回人身上。 

    狗管理困難的話,其實你人的流動率就高,因為這工作太累了,又有一些風險,就不會有人要待,你的專業就留不住,這些都是環環相扣的。

    20230317 TL 037在高密度飼養環境下,維持動物照護品質,成為工作人員的沉重負擔。(攝影/楊子磊)

    L接續舉例,曾碰過一隻狗因在收容所時動物福利不佳,被領養時護食嚴重,出現一些行為問題而遭認養人退養,「可能退回來一次兩次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問,我覺得那當初的一兩次機會都是很珍貴的⋯⋯」一旦錯失了回歸家庭的機會,就只能在鐵籠中度過餘生。

    只有中繼能力的現行收容所資源,難撐住長期滯留的牠

    零撲殺政策啟動前,台灣防止虐待協會(TSPCA)就曾提出警示,一定要提升所內的醫療資源,因為很多犬貓長時間滯留在收容所勢必會逐漸衰老。但時至今日,TSPCA執行長姜怡如卻無奈說道: 

    我們是覺得甚至應該逐年都要提升,醫療設備資源、醫療專業人力,才能照顧這些老病殘,但是大部分收容所仍沒有這方面的資源。

    雖然,農委會在過去八年(2014~2021年)總計投入了15億3千多萬補助地方政府用於收容所設施的修繕或改善,但攸關犬貓照養的醫療器具、藥品針劑、中途代養等資源,多取決於地方政府自身。舉例來說,為了因應老病殘犬隻照護,華心惠提及,今年台北市動物之家編列65萬預算,將用來添置麻醉機、生化儀,投入在合作後送動物醫院治療的經費也從180萬成長到今年322萬。但這樣的資源,對部分財政資源不足的縣市而言,卻是望塵莫及。

    張俊義就提到,對老犬貓來說,收容所似乎註定是他們的終養站,但資源有限的收容所,其實只有中繼能力: 

    以苗栗縣動物收容所來說,後送動物醫院醫療每年是10至20萬,有些人說為什麼你不去救那隻狗、那隻貓?但牠可能需要進階治療,那你一年的經費要全去救那一隻,還是要取捨救更多?」

    目前,苗栗縣收容所只能處置如基本血液寄生蟲、皮膚病檢查,以及一般內科、傷科或絕育手術,所內並沒有超音波、X光、核磁共振等先進設備,若送至坊間動物醫院執行,一次檢查動輒是2千至上萬元不等,若真的碰上需要進階醫療的案例,還得評估如何止損,使全年度的後送治療經費能最大化運用。 

    不僅經費是問題,人員的照料負荷也會產生資源排擠。李宥明提到在桃園市動物保護教育園區內有隻待了2100天的黑犬,過去因曾在籠內與牠犬打鬥,之後雖換籠並醫療,卻又出現過度舔舐腳趾的行為問題,目前除了需每日處理傷口醫療,也需進行行為上的訓練。而照護此犬隻動輒需半小時的時間,加上日常庶務的處理,能再投注在其他犬隻的時間相對減少。 

    與一般家庭資源相差甚遠的收容所,更不是需要特定環境與人力照護的中老年或殘疾動物最好終老處。 

    桃園新屋收容所內,目前有一籠「老犬宿舍」,是由志工C及同伴挑選配對的特別籠。志工C表示: 

    我們目前希望牠們先不被年輕的狗打擾,因為牠們搶食物也搶不過,常常變成被攻擊的對象,其實暫時挑出來目前只是先保護牠們的安全,讓牠們不會被咬死,可是沒有辦法提供給牠們適合的環境。」

    為了方便清潔,許多收容所地面多是以水泥、磁磚或epoxy材質建造註二,但這三種材質都相對堅硬、沒有彈性可緩衝,對於腿腳與肌肉無力的老犬來說,常常會因此加劇關節負擔、站躺疼痛或摔倒,想增加止滑軟墊減少狗的負擔,反變成人員管理壓力而不可行,「放個墊子,如果大便卡住還要刷洗,會讓工作人員的工作更複雜。」環境的不可動,也讓志工幾乎只能就這樣看著這些犬隻默默流逝健康。 

    • 註二:水泥材質地相對止滑,但缺點孔隙大、容易吸附味道及滋生病菌;磁磚及expoxy則相對好清潔,但清潔遇水後的缺點是會使地面變得很滑,抓地力不足。

    頻繁前往收容所協助推廣認養活動的挺挺動物應援團創辦人劉偉蘋,曾目睹令她印象深刻的場景:「看到老癱的狗被送進來,因為收容所現在就是能不執行安樂就不執行,所以就是收容。」曾有癱瘓犬照護經驗的她,深知收容所無法提供這樣資源,也體認到美其名的收容,反而更像是放著牠等死,「在收容所不可能有人無時關注牠,牠們真的是不舒服到死都有可能。」 

    面對爆量的收容所,要照顧的動物無限多,而每一隻動物又涉及不同程度的專業需求,但現實所內獸醫師的時間卻是固定且有限的情況下,就會成為另一種壓力,許多不適應的新進人員,也會因此打退堂鼓離職。對此,華心惠相當有感觸,近期因收容所人力流失太快,她從動保處內技正臨時調任成動物收容組代理組長,「每隻狗生理都會有變化,要去觀察牠吃東西吃得怎樣,當牠有狀況要趕快移出籠,這些工作看起來只是一份工作,但細節很多。」 

    然而,近年公職獸醫師就算有缺額也不一定能補齊人,一來薪資比不上業界與坊間,二來公立收容所工作量、壓力與業務也龐大。人難補、流動率又高,也使專業無法傳承,徒增在職人員的壓力。

    當過半收容所不再執行安樂死,該從何紓解收容與出所難題?

    20221217 TL 007雖然法規並未禁止收容所在必要情況下執行安樂死,但2018年以來,全國過半收容所已不再執行。圖為桃園市動物保護教育園區內的高齡犬舍。(攝影/楊子磊) 

    雖然終結12夜的撲殺,但目前收容所仍保留了人道安樂死的機制,目的是為了讓已失去生活品質、處於極端痛苦,或是嚴重威脅公共健康和安全的犬隻,能「善終」死去。然而,縱使有這樣的機制成立,且有眾多照護困境擺在眼前,但目前全台32間收容所,有超過半數(17間)自2018年後都不曾再執行。

    截圖_2023-04-18_下午6.51.14.png

    鄭祝菁坦言:「我們在2017年協助地方政府訂出人道處理的評估表,達到分數就可以執行,可是往往會面臨質疑。」雖然能在醫學上用客觀的方式衡量,但現實是人道與否涉及民意與各式的價值觀拉扯下,難有一個標準答案,「行政量能本就很多壓力在,還要花很多時間做這些溝通工作,而且不見得有效,當然他就會漸漸降低這樣的處理頻率。」
     

    2019年,桃園曾有一隻黑犬因後肢罹患腫瘤,而經由獸醫師專業評估可執行人道安樂,但卻仍有愛狗人士批評決定草率、剝奪犬隻救援機會,且違反「零安樂」的政策。在此事件後,李宥明也表示: 

    因零撲殺後現場的安樂死議題甚受甚受關注,公部門獸醫師執行多有顧忌。

    儘管對於許多獸醫師來說,適當執行安樂死在提升動物福利上是一門科學專業,但在民眾普遍對於公家單位的不信任與刻板印象,卻也成為現場最大的困境。 

    而台北市也曾經仔細討論一隻癱瘓犬隻案例,並順利通過評估機制,但在要人道執行前被志工搶先領養出所,「照顧這麼久,志工也會捨不得,我們評估下去的時候志工就帶走,其實我們不希望志工領養這種狗,因為志工的量能可以幫我照顧更多還有機會的狗。」華心惠說起當中困難,作為照顧動物的人,動物最後一程要怎麼走、能否安樂死每個人劃設的標準都不同,也夾雜許多情感在裡頭,

    彼此看法不同,我們認為這隻狗要安樂死,但能不能執行下去,有很多拉扯的力量。

    多方的感受及意見,影響著專業上的決策、影響動物的下半生,也影響著收容所的運轉。 

    劉偉蘋感嘆,「現在收容所空間的運用,因為我們的『愛』,我們覺得每一隻狗都要讓牠活到最後一秒,讓牠自然死亡,不管死亡的狀態是什麼。」不執行安樂死,未被認養的動物只能在所內自然死亡,而收容所資源有限,動物死前的動物福利品質如何,劉偉蘋眼底一片憂心,也闡明另個負面效應:籠位長期飼養同一批動物,仍流浪在外的犬貓便無法入所獲得一個被收容或認養的機會。 

    目前除了自然死亡,對於長期滯留、老病殘與行為問題的動物,第二解套方式是轉送往民間狗場。志工C感慨的表示,「這禮拜也有一隻腫瘤的被送去。」公立收容所在人力與資源有限的現實考量下,與民間合作是減緩了一些收容爆量的壓力,但並不是每個縣市都有財源能這麼做,再者未來這些動物將過得如何,也會成為另一項未解的隱憂,「現在這些狗沒有消失不見,要不是就在這收容所裡面,要在外面狗場,不然就是在路上被TNVR回去。」志工Z強調。

    清楚收容所各項困境事實的監察委員田秋堇反認為,當前針對流浪動物問題,就是後端收容再送養,但進出的比例過於懸殊,收容並不是一個好的解決辦法,政府及大眾應針對製造這些收容問題的源頭進行處理,像是家寵的晶片登記與絕育、繁殖買賣管理,或無主犬的清查與捕捉絕育等,才能讓問題不再惡化。 

     我希透過調查報告讓大眾知道,在末端收容所上一直投資人力經費是本末導致,系統性的源頭沒有管理的話,後面永遠會有收拾不完的流浪狗出來。

    「收容所的壓力追根究柢就是照顧動物的壓力,你希望這隻狗可以越來越好,可是實際上牠的走向不會像你想的這樣,像momo過去很有希望(送養)出去,可是牠(現在可能)永遠都出不去。」華心惠說,沒有了撲殺後,大眾會希望動物因此獲得重生機會,找到幸福的家庭、畢業出所,但那些勵志的老病殘認養故事著實是奇蹟般的少數。 

  • 三、野外棲地誰的家──犬殺頻傳,遊蕩犬與野生動物衝突下的生態與公衛危機

    遊蕩犬在野外數量增加,從北部的陽明山、中部的石虎棲地,到高雄的壽山,穿山甲、石虎、山羌等台灣原生野生動物,都傳出遭遊蕩犬攻擊的案例。陽明山上的野生動物甚至為躲避貓狗攻擊改變日常作息,壽山的山羌更是銳減9成,出現區域滅絕可能。 

    遊蕩犬對野生動物影響的研究,在這5年開始獲得重視,但儘管研究人員用各項數據、影片、照片,證實遊蕩犬的威脅,上從中央,下到地方政府,對遊蕩犬管理還是束手無策。 

    研究人員擔心,除了生態浩劫,人畜共通的「狂犬病」病毒長期流通在台灣野生動物身上,若放任其和遊蕩犬衝突,屆時狂犬病若傳到犬隻身上,甚至出現變異,受影響的將不只是動物,人類也難逃一劫。 

     

    logo記者|林慧貞    核稿|方德琳    責任編輯|黃鈺婷 攝影|楊子磊、余志偉    設計|黃禹禛 

    對林裕傑來說,壽山是他和兒子大自然的啟蒙。有一次他帶著小學三、四年級的兒子爬壽山,遇到一隻迷途的小山羌,繞著他們的腳,小小的山羌身上斑點未褪,就像卡通裡的小鹿斑比,可愛極了,兒子興奮得大叫。他們流連在壽山一起觀察山羌、獼猴,走遍壽山各個角落,兒子甚至立志長大後要研究生物。 

    過了7、8年後的現在,林裕傑兒子已讀高二,而壽山的山羌愈來愈少、遊蕩犬愈來愈多。偶爾發現山羌時,甚至只剩冰冷的屍體。 

    當野生動物遇上遊蕩犬貓

    1壽山國家自然公園裡一隻小獼猴遭遊蕩犬咬傷,犬齒穿透小猴皮膚傷及肌肉,造成內外出血,母猴不知小猴已經死亡,仍努力幫牠清理傷口。(攝影/林裕傑) 

     

    壽山山羌10年少9成,面臨「區域滅絕」危機

    根據壽山國家自然公園管理處(簡稱壽管處)委託的調查,壽山地區的山羌相較10年前,大減超過9成,其中遊蕩犬是造成山羌數量下滑的主因。 

    林裕傑住在高雄鳳山,喜好大自然的他,每週都往高雄市近郊的壽山跑,騎上半小時機車也不嫌累。一開始他觀察到民眾餵食獼猴,造成獼猴過度親近人類,便開始當起志工宣導禁止餵食;但6年前的一起意外,讓他將目光放到遊蕩犬: 

    「看到5、6隻狗在圍攻一隻山羌,我衝進狗群、抱著山羌就往山下跑,送到壽山國家自然公園籌備處,轉送動物園治療途中卻回天乏術。」 

    事隔多年,他依然清楚記得那些血腥的畫面、山羌淒厲的叫聲,下山後他發現許多人盯著他看,才驚覺自己渾身是血──山羌被遊蕩狗從背後攻擊,屁股已經血肉模糊,染上了他的衣服。這樣的場景在往後幾年不斷上演,林裕傑手機裡被遊蕩犬攻擊的山羌、獼猴照片愈來愈多。 

    2壽山國家自然公園裡的山羌,遭遊蕩犬攻擊致死,數量急遽下滑,已出現區域性滅絕的可能。(攝影/林裕傑) 

    壽管處曾在2021年委託清華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助理教授顏士清,在壽山地區每500公尺就設置一台自動相機,共設65台,調查遊蕩犬與山羌族群現況。2014和2018年中山大學用同一方法調查的數據發現,2014年山羌是壽山出現指數(又稱OI值)註一最高的動物,2018年微幅下滑;而狗的OI值,在2014~2018年間大幅攀升。 

    2018年起壽管處開始對犬隻做高強度的TNVR註二後,在2021和2022年的調查中,遊蕩犬相對OI值卻沒有明顯減少,山羌的OI值則大減92.6%,相較2018年的研究,現在剩不到1成,推估數量僅剩50~63隻。 

    • 註一:生態研究常以出現指數(Occurrence Index, OI),評估動物族群狀況,也就是在1,000小時內,拍到多少張該種動物的照片,公式為有效照片數/相機工作時數×1,000。
    • 註二:捕捉(Trap)、絕育(Neuter)、施打疫苗(Vaccination)、原地回置(Return)。

    09壽山國家自然公園內犬隻出現指數上升山羌急劇下滑

    「我們看到數字也很訝異,多方交叉驗證,壽管處在2013~2022年有41件山羌遭狗攻擊通報案件,但2020~2022年總共只有3件,」顏士清表示,這顯示山羌的數量的確大幅下滑,也有許多每天到壽山的在地人,不約而同地指出山羌變少了。

    雖然還無法直接驗證原因,但以現行資料來看,遊蕩犬的空間分布或活動時間,都和壽山的野生哺乳類動物明顯重疊。狗的OI值在2014和2018年變高,2022年些微下滑,「這就是一種獵物跟掠食者的波段關係,兩者的指數會有一點點時間差,」顏士清解釋,獵物很多時,掠食者也會因為吃得飽而數量變多;過了一段時間,因為掠食者太多,獵物變少,掠食者跟著變少,推估遊蕩犬是造成山羌數量下滑的主因。 

    根據自動相機分析推估,目前壽山約有411~444隻狗;若是由研究人員徒步或騎車記錄,分析出來的犬隻高達419~806隻。若進一步細看壽管處的犬隻攻擊傷亡通報,2013~2016年間,山羌通報案件合計13件,但2017年零撲殺政策註三上路後,通報數量單年就來到新高11件,2018年也有11件,隨著山羌族群數量下滑,2019年後通報量才銳減。顏士清在研究報告中建議,遊蕩犬對野生動物造成嚴重的威脅,特別是山羌已出現區域性滅絕的可能,必須加速對犬隻數量的控制,除了搭配高強度的犬隻絕育政策,更應積極移除當地犬隻,「若還要再等待多年,野生動物族群很可能再也無法恢復。」

    • 註三:指2015年立法院三讀通過,並於2017年生效之《動物保護法》部分修正案,刪除了第12條條文中,收容於動物收容處所或直轄市、縣(市)主管機關指定之場所,「經通知或公告逾12日而無人認領、認養或無適當之處置」者,不受「對動物不得任意宰殺」之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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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明山小型原生哺乳動物,為避開犬貓改變作息

    遊蕩犬不僅造成野生動物傷亡,也影響到牠們的作息。清華大學、台灣大學、台灣師範大學與中興大學的多位學者,2012~2017年在陽明山國家公園架設自動相機,並在2019年將此長達6年的研究結果發表在《科學報告》(Scientific Reports)期刊上,顏士清也是其中一員。 

    研究團隊比對9種台灣原生哺乳類動物(水鹿、山豬、山羌、穿山甲、麝香貓、白鼻心、鼬獾、台灣獼猴、台灣野兔),與遊蕩貓、犬的活動時間,發現在4~7月時,部分動物和遊蕩犬活動重疊時間明顯下降,而這時間正好就是野生動物繁殖季節,不過水鹿、山豬等體型較大的動物就沒受到影響。這是台灣首度有人以長期的科學化研究,證實遊蕩犬貓對原生哺乳類動物的影響。 

    顏士清推測,或許體型較小的動物們,需利用這種暫時性的迴避策略,降低幼獸被捕食的可能;但根據國外研究,野生動物改變作息,可能導致牠們錯開原先適合取食的時間,進而可能內分泌失調、長期饑餓,甚至因為和其他個體距離過遠,降低繁殖機率。 

    犬隻攻擊已成穿山甲最大威脅

    5特生中心統計,2018年後,大約每兩隻救傷的穿山甲,就有一隻是受到犬隻攻擊。圖為救傷治癒後,在特生中心內受訓等待野放的穿山甲。(攝影/余志偉)

    綜觀農委會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簡稱特生中心)野生動物急救站統計的野生動物遭犬隻攻擊案例,2014年之前,每年大約僅有10隻出頭,但之後卻一路攀升,到2020年已超過40隻,被攻擊最嚴重的就屬珍貴稀有保育類動物穿山甲。

    《報導者》在2019年曾撰寫穿山甲保育議題,造訪特生中心野生動物急救站時,獸醫師正在餵食一隻出生僅45天的小穿山甲,牠的母親就是遭遊蕩犬咬傷,拚命生下孩子後卻不幸死亡。當時急救站留置的7隻穿山甲中,有5隻都是被犬隻攻擊,研究員詹芳澤憂慮地說,犬隻攻擊已經取代獸鋏成為穿山甲最大威脅。 

    特生中心分析1993~2022年穿山甲被送到急救站的原因,受「犬隻攻擊」的隻數在2018年後大幅成長,連續5年每年都有20隻左右,是過去的3倍,超越長期占據榜首的「陷阱」。在2018年後,大約每兩隻救傷的穿山甲,就有一隻是受到犬隻攻擊;而一隻穿山甲遭犬隻攻擊後,療程動輒2個月以上,消耗的救傷人力與資源非常龐大,甚至出現野放後,再度因為狗咬被通報入院的悲慘案例。 

    種種跡象都顯示,2017年推動零撲殺政策後,遊蕩犬隻對穿山甲造成巨大影響。穿山甲生活在台灣的中低海拔淺山地帶,幾乎和遊蕩犬分布地區重疊,遇到危險時會蜷曲成團,原地不動,以身上堅硬的鱗片保護自己,但遇到擁有利齒、成群結隊的遊蕩犬們卻莫可奈何。許多進入特生中心的穿山甲都被咬斷了尾巴,鱗片底下柔軟的身體布滿一個個被利齒啃咬的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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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山甲的命運,反映了台灣中低海拔生態普遍面臨的遊蕩犬隻威脅。自從2013年在鼬獾身上驗出本土絕跡50年的狂犬病毒後,農委會林務局從2015年起,在鼬獾主要棲息的中低海拔廣設自動相機,監測野生動物族群量。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教授翁國精,2020年曾受林務局委託,分析全台183個長期監測樣點註四,發現在其中142個樣點都拍到狗的蹤影,比例高達77.6%,且從2017年後顯著上升,正好是零撲殺政策上路第一年。 

    狗在中低海拔與許多小型哺乳類動物如石虎、穿山甲「共域」的情形相當普遍,其中瀕臨絕種的石虎甚至達到100%,也就是每個拍到石虎的自動相機也都會拍到狗,不過石虎和狗的OI值並未有顯著相關。穿山甲與狗的共域也不遑多讓,達到85%,而且穿山甲的OI值與狗明顯成反比,狗愈豐富的地方,穿山甲愈少。研究團隊特別提醒,石虎和穿山甲與遊蕩犬衝突必須特別注意。 

    林裕傑觀察,遊蕩犬除了對野生動物造成傷害,還會爭奪資源,例如壽山較缺水,附近的台泥蓄水池是少數水源處,吸引許多遊蕩犬,甚至餵食者也會去那邊裝水給貓狗喝,無形中也與山羌和其他野生動物競爭水源。

    • 註四:海拔1,500公尺以下地區137台,海拔1,500公尺以上地區46台。

    零撲殺、收容量能不足,生態敏感區也難「清零」

    7位於屏東的台灣愛狗人協會,協助壽山國家自然公園結紮、安置遊蕩犬,但自家收容所已經滿滿都是狗,不時還要承接非法繁殖場救援出的小狗,能安置遊蕩犬的空間有限。(攝影/楊子磊) 

    遊蕩犬對野生動物造成威脅已不是新鮮事,隨著社群平台發達,野生山羌、石虎,甚至鳥類遭受犬隻攻擊的畫面才終於呈現在民眾眼前,也讓過去隱身在山林中,長期不受關注的遊蕩犬生態問題浮上檯面,動物保護和野生動物保育人士的對立亦愈趨嚴重。

    不過在去年(2022)12月28日農委會主辦的遊蕩犬隻管理策略會議中,動保和野保人士雖然依舊在餵養遊蕩犬隻、恢復撲殺等問題上針鋒相對,但對於移除生態敏感區的遊蕩犬,卻難得達到共識。 

    2017年零撲殺政策上路後,TNVR成了農委會和全台地方政府的重點政策,然而顏士清曾調查,壽山地區犬隻結紮率雖高達85%,但若要族群消亡,仍得花上17年,而且每年需維持85%高強度絕育率,且只要每年有50隻個體移入就會失敗;不過若加入移除安置策略,假設每年持續新移入100隻個體,但也移除100隻,同時維持85%絕育率,8年後就可成功控制族群,每年僅需持續移除新移入個體。顏士清說: 

    「TNVR是不得不的方法,但不能是唯一方法,要搭配移除,否則野生動物可能等不了那麼久。」

    許多專家學者,甚至動保團體都建議,可以針對生態較敏感的區域優先移除遊蕩犬,例如國家公園、壽山國家自然公園等,壽管處過去委託動保團體結紮遊蕩犬後,通常仍放回壽山,但近年由於山羌數量銳減,加上顏士清的研究,去年壽管處找上經營民間收容所的動保團體「社團法人台灣愛狗人協會」,要求他們結紮後安置收容遊蕩犬,不要再放回原地。 

    「但一年安置不到百隻,就算一年安置40隻好了,要10多年才能完全移除,」壽管處副處長洪啟源相當無奈,歸根究柢是收容量能不夠。他表示,零撲殺政策上路後,收容空間不夠,像高雄市動保處就不收壽山送過去的狗了,千拜託萬拜託,收容所就是沒位置。協助壽管處的愛狗人協會理事長顏杏娟也同樣無奈,狗園裡已經滿滿都是狗,有時還要支援緊急收容受虐動物的案件,量能實在有限。

    台灣山區型的國家公園都位在高山,壽山是台灣國家公園體系中,第一個以淺山為定位的地方,當初設立其中一個目標就是為了保護淺山生物,但諷刺的是,壽山山腳下就有好幾處空地、停車場,長期聚集遊蕩犬,壽管處一移除轄區內遊蕩犬,迅速又有其他狗補上位置,承辦人員形容「就像持續注水的水缸,不斷舀水,水卻不會變少」,已尋求市府動保處合作,希望區外也能做好結紮、收容,避免源頭不斷增生,但動保處受限人力和收容位置不足,態度並不積極。

    國家公園體系的壽山尚且如此,其他完全在保護傘之外的淺山地區,保育狀況自然更差。例如僅少數分布在苗栗、台中、南投一帶的石虎,主要棲地不隸屬任何保護區,僅能依靠地方政府,用一般行政程序管理遊蕩犬,但地方政府不積極,遊蕩犬攻擊野生動物事件仍頻傳。顏士清認為,對於已經劃定為特殊保護的區域,可以用更強的法條管理,但許多淺山地區就得仰賴保育類動物如石虎和穿山甲,作為旗艦物種(flagship species)註五,保護棲息環境,也保護其他物種。

    林務局曾在2014年企圖在苗栗劃設近3萬公頃石虎野生動物重要棲息環境,但牽涉許多私有地,當地居民擔憂影響未來開發,強烈反對,至今仍未劃設,未來預計將保護範圍先限縮到國有林約6,000公頃以下。2020年台灣之心愛護動物協會也與台灣石虎保育協會合作,在石虎出沒區執行母犬絕育計畫,不過結紮後仍以回置為主,並未收容。 

    這也是目前保育政策遇到最大的難題,即便劃設了保護區、針對特定物種執行遊蕩犬管理措施,最後仍卡在收容量能不足。經常參與地方政府、國家公園、林務局會議的台灣動物保護行政監督聯盟祕書長何宗勳認為,要打破這個死胡同,必須精準設定優先順序,例如生態熱點優先清查當地遊蕩犬數量,設定移除2,000隻狗,就要制定2,000隻狗的收容計畫,盤點公立與民間收容所量能,政府機關工作犬需求,加強民眾認養計畫,例如廣設領養站、里辦、校慶認養等等。 

    不過這些都需要跨部會、中央和地方合作,何宗勳認為,現在從地方到中央政府本位主義都太重,導致移除成效不彰,像是農委會內部就沒有整合好畜牧處和林務局:林務局呼籲在生態敏感區不要餵食、回置犬隻,但畜牧處補助地方政府貓犬結紮後,卻沒有依照當地生態、遊蕩犬身體狀況,制定回置的指標或SOP,地方政府仍將結紮好的狗放回生態敏感區。

    • 註五:指能夠吸引大眾關注的物種,其號召力不只能吸引公眾關注其保育狀況,並且能連帶保護其他較不受重視的物種。

    法規工具有限,野保、動保衝突難解

    8農委會畜牧處動物保護科科長鄭祝菁認為,地方政府動保人力有限,人犬衝突就處理不完了,面對動保和野保衝突,保育機關應協力合作。(攝影/楊子磊)

    《報導者》實際訪問畜牧處動物保護科科長鄭祝菁,她不斷強調要給地方政府彈性,讓地方考慮自己的區域特性,判斷適合的回置地點。對於犬隻和野生動物衝突,她則認為應該要回歸《野生動物保育法》(簡稱《野保法》): 

    「野生動物發生問題,應該是當地主管機關、當地林管處要說出來、制定策略,《野保法》明文規定他們要保育瀕危動物。」 

    她無奈地說,地方政府和保育機關也要協力合作,不能都只寄望動保處來抓狗,動保處光處理人犬衝突,人力就有限了。 

    去年7月在「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台」,有民眾連署提出「恢復流浪動物安樂死與規範餵養流浪貓犬」,但是反對方也隨即連署「反對『恢復流浪動物安樂死與規範餵養流浪貓犬』提案」,農委會在今年(2023)1月15日回應,仍維持一貫態度,認為野生動物衝突應回歸林務局主管的《野保法》,特別指出《野保法》14條規定,「逸失或生存於野外之非台灣地區原產動物,如有影響國內動植物棲息環境之虞者,得由主管機關逕為必要之處置。」

    林務局保育組組長羅尤娟表示,林務局在2022年10月,已將野生動物受遊蕩犬貓影響救傷的點位,提供給動保單位,也協調苗栗縣政府及台中市政府,在石虎出沒熱區捕捉遊蕩犬隻、絕育和移除,並和嘉義縣政府合作,在阿里山捕捉和絕育遊蕩犬貓,另外也通知做犬隻結紮的動保團體、地方政府,不要將狗野放到山區、保護區、河灘地。 

    然而從實務面來看,野保單位手上的法規工具相當有限,羅尤娟表示:

    野保相關法規沒有辦法處置犬貓,「犬貓一旦被抓起來就要回到《動物保護法》規定」,野保單位只能協調動保單位捕捉犬貓,後續的收容仍需要動保單位處理,「我們使不上太多力氣。」

     

    跨越邊界的病毒,遊蕩犬的下一個隱憂

    9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副教授陳貞志擔憂,野生動物身上有狂犬病毒,遊蕩犬咬傷野生動物,若狂犬病毒變異,傳到狗身上,再到人就不遠了。(攝影/楊子磊)

    行政機關有屬地之分,但遊蕩犬可不認縣市、保護區的界線,當人類還在用法律、區域理清權責時,看不到的病毒正在悄悄跨越邊界。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副教授陳貞志2018年發布一篇報告,指出貓、狗身上的疾病會傳染給石虎。他檢測17隻遭路殺的石虎,發現高達82.4%都感染食肉目動物小病毒(parvovirus),進一步檢測石虎棲地周遭的貓狗,發現30隻遊蕩犬貓中,29隻都帶有小病毒,且病毒株的基因序列和石虎完全相同。 

    這項驚人的發現,讓陳貞志意識到原來石虎遭路殺不僅是意外,這些罹病石虎都有腸道黏膜發炎壞死、淋巴球降低等小病毒典型症狀,追蹤沒被路殺的石虎感染小病毒比例僅33%,顯示小病毒可能讓石虎身體虛弱、行動緩慢,間接造成路殺。陳貞志進一步解釋,小病毒在石虎幼獸的死亡率更高,但小石虎通常在隱密的窩裡死去,不易發現,小病毒對石虎族群造成的影響可能比目前研究還要廣。 

    陳貞志也追蹤石虎棲地附近的遊蕩犬,發現遷出和遷入的速度之快,「這個月調查看到的狗,下個月又不同了。」研究團隊曾經想找沒有遊蕩犬隻出沒的地方做石虎調查,卻發現苗栗找不到沒有狗的地方。雖然收容位置不夠,但他認為,石虎棲地仍應列為犬隻優先移除區,甚至為當地犬貓打小病毒疫苗: 

    「發現病毒威脅就要先行動,科學研究來不及了,對保育類動物,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除了流通在動物身上的病毒,野生動物學者們內心還有一個更大的隱憂:狂犬病毒。狂犬病是一種人畜共通疾病,哺乳類動物如貓狗、鼬獾、白鼻心等等都是宿主,發病後可能會攻擊其他動物,人類9成以上都是透過犬隻傳染,若沒有適當治療,死亡率將近100%。台灣在1951年曾有238起民眾感染狂犬病的紀錄,病毒在1961年絕跡,2013年卻在鼬獾身上檢出。 

    農委會自2013年開始定期監測狂犬病疫情狀況,目前僅2013年一例被鼬獾咬傷的幼犬檢出,其餘5,766例犬隻皆未檢出,但10年來鼬獾陽性比例達33%,而根據翁國精教授的研究,犬隻和鼬獾共域的比例高達77%,特生中心在2020年的數據也顯示,因為被犬隻攻擊而進到救傷中心的動物中,有6%是鼬獾。獸醫出身的陳貞志直言:「我非常非常擔心。」全世界狂犬病傳染途徑大多從狗到野生動物,再傳回到狗身上,台灣現在限定在鼬獾,還可以防禦,但如果病毒變異,傳到狗之後,再到人身上就不遠了。 

    顏士清也同樣擔心,「狂犬病未來傳到狗,我不意外。」雖然是生態學者,但他對於以保護生態的訴求改善遊蕩犬隻問題,卻沒有信心,他認為大部分政府單位和民眾,對生態都沒那麼重視,和自身相關才能引起注意,如果要切入這議題,還是得從公共安全和公共衛生著手,才可能成功。

     

  • 二、5年近萬收容動物流向民間機構,是公私協力還是公私無力的困境轉包?

    2022年8月,桃園觀音的「寶媽米克斯領養庇護所」因不當飼養問題引發社會關注,更有民眾曾在鄰近區域目擊犬隻遊蕩、「狗吃狗」情形,進一步追查更發現,狗場周圍草地遍佈上百具犬隻骸骨,其中掃出15張的寵物晶片,皆登記在狗場負責人李孟寶名下。

    在地方政府動保處稽查勘驗下,李孟寶名下桃園、新北兩個狗場犬隻皆被揭露有瘦弱、皮膚病、傳染性疾病,不僅環境管理失能,更涉不當飼養造成犬隻嚴重營養不良、合併感染重傷死亡。

    這不是第一起震驚社會的「民間狗場不當飼養、虐待動物案」遭披露,但在當前缺乏明確的民間收容單位的監督管理機制,而公立收容所又因收容量能不足、全國遊蕩犬數仍多的因素,越來越多犬隻依然被送到這塊至今仍缺乏管制的灰色地帶⋯⋯

    logo記者|陳信安    核稿|蘇于寬、方德琳    責任編輯|黃鈺婷 攝影|楊子磊   設計|黃禹禛

    過去至今,公立收容所飽和的宣洩管道

    在寒流與大雨夾擊的週六日,桃園市動物保護教育園區的志工們正抓緊時間,忙著架設圍籬及網片,雖然氣溫低,但利用零星不會滲雨的區域,讓狗狗們每週一次短暫放風,是他們最心急迫切的事⋯⋯

    在食物誘導、體態觀察下,志工們發現一隻初從李孟寶狗場沒入的犬隻,腿上出現血漬及傷口,正尋求獸醫師協助施打消炎止痛針,至於另一隻腿腳姿勢異常的狗,志工們也一併記錄有拍攝X光檢查的需求。

    志工C說,在公立收容所收容滿載的情況下,這些突然入所的犬隻,只能打散在尚有空位的籠舍中,但其實就像從煉獄被轉移到另一個沒有品質的住所,「來源、個性不同的犬隻併在一籠,就容易打架受傷,這一直是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

    IMG 9293從滿是營養不良而皮包骨、傳染性疾病蔓延的民間狗場轉往公立收容所的黃犬,卻不幸在爆滿的公立收容所中再度受傷濺血。(攝影/陳信安)

    志工Z看著這隻受傷的狗說道:

    我覺得私人狗場真的就是個未爆彈,李孟寶案只是冰山一角。

    對Z來說,在缺乏規範與監督的情況下,將狗送往民間狗場註一並不是好的選項,其動物福利問題始終未能獲得解決。

    然而,這套做法卻已行之有年。

    • 註一:所謂「民間狗場」在官方文件中正式名稱為「大量飼養戶」,是指登記在飼養人名下犬貓已達20隻以上。

    公立收容所滿載中,民間狗場列冊家數5年增43家

    2015年,隨著《動物保護法》三讀通過廢止撲殺條款,雖預告於2017全面實施,但各地第一線人員為了「零安樂死」提前準備,在當時人力資源及配套措施未到位之下,開始將動物送往民間狗場消化,轉嫁犬隻「長期終養與數量超收」壓力。與此同時,也有民眾擔心動物可能在此期間遭到安樂死,進而持續向公立收容所大量認養。

    S 16482325 1024x768犬隻在公立收容所及民間狗場中轉送,是從未消停的現象。圖為過去私人狗園被迫拆遷,部分犬隻將被移轉至其他狗場的情形。圖片來源:劉盈如

    農委會曾統計2014年至2015年4月的認養情形,雖當時全台收容所認養率平均達八成,但民間狗場、動保團體大量認養的比例卻在當中佔了近兩成,意即有超過1萬隻以上的犬隻並非由一般民眾認養,其中嘉義縣、澎湖縣、雲林縣的動物是被民間狗場認養比例皆超過50%以上。

    而2017年一份針對嘉義縣因運送犬貓至民間狗場不當,導致46隻狗當場悶死的事件調查報告也指出,在2014至2016年4月之間,該縣收容所轉運超過3400隻犬貓至私人狗場,是自身收容所收容量的22.6倍。

    時至今日,雖公立收容所已發展出相應的配套措施,但動物被送往民間狗場的現象卻未消停。

    民間狗場認養收容動物趨勢回升近年隨著議題熱度的下降,民眾個人認養的比例下降許多,連帶將動物交由民間團體認養的趨勢又逐漸回增。

    目前公立收容所多採精準捕捉,僅讓「通報有問題」動物進收容體系,其餘犬隻則以TNR方式回置,藉以掌控入所數量。但也衍生出另個難題——動物入所以殘疾、具行為狀況居多,導致送養困難、收容時間拉長(延伸閱讀:收容所篇)。

    此外,全國遊蕩犬隻數量持續增加,而全台公立收容所合計最多只能收容8064隻犬隻,收容量也只占2020年全國遊蕩犬隻調查總數15萬多隻的5%。(延伸閱讀:遊蕩犬篇

    20230201 TL 007一籠多犬、收容飽和,是許多公立收容所在零撲殺後的實況,圖為台北市動物之家。

    面對野外龐大的遊蕩犬族群,台灣防止虐待動物協會執行長姜怡如指出,「很多里長里民只要施壓,或找民意代表,即便收容空間已達最高,你很難不收。」從2018年至2022年,仍有近1萬隻的收容動物被民間狗場或動保團體認養,平均每年1700餘隻,其中高雄市、台南市、嘉義縣排名前三名。

    20182022年送往民間狗場與動保團體的動物隻數縣市排行將動物送往民間數最多的為高雄,一共3295隻,而第二名臺南則為1397隻,其餘上榜縣市數量則落在200至600多隻不等。

    除了每年仍有1700多隻的犬貓是由民間狗場、大量飼養戶或動保團體認養外,相較於2016年農委會列冊全國民間狗場為145家、飼養動物總數約2萬7千多隻,到了2021年,列冊已成長到188家,飼養數更來到3萬5千多隻。

    「農委會有指示地方政府,認養公立收容所犬貓一定數量以上,都算大量飼養戶註二,在寵登系統上會有特別標示。除此之外,地方還能從民眾檢舉、動保案件知道狗場的存在。」對於政府造冊數字由來,姜怡如解釋道。但她也表示,還有未列冊在內的黑數存在。許多狗場可能是由個人自行救援、飼養起家,不見得有向公家單位領養動物,或對飼養的動物進行寵物登記,也可能因為不對外募集資源、飼養於私人環境,而相對低調不為人知⋯⋯

    • 註二:指名下超過20隻動物者 

    送往民間然後呢?難被知曉的犬隻餘生

    20221129 TL 015目前民間狗場的環境、動物福利與人力照護等狀況並無明確法條規範,再加上狗場多位於私人土地上,地方稽查人員訪視並不容易。圖為屏東台灣愛狗人協會照料的高齡犬。(攝影/楊子磊)

    相較公立收容所需依循《公立動物收容處所管理規則》規範,民眾能透過公開參觀日或全國動物收容資訊網查詢狗貓動態,但目前民間狗場並沒有明確的環境、動物福利與人力照護等法條規範,只能就《動物保護法》中有關一般飼主責任的法條,由地方政府進行稽查。即便稽查也只是針對造冊內的民間狗場,至於造冊外的黑數就完全無人知曉了。

    位於私人土地的民間狗場,進出訪視並不容易,加上動輒飼養規模與數量眾多,地方政府又因缺乏執法人力與監督管理機制,民間狗場的資訊透明與否,只能仰賴主事者的經營方式。

    但一隻狗的壽命多則長達數十年,對於民間領出公立收容所犬隻後續的追蹤狀況與照顧品質,志工C無奈地說,

    官方會說:『每年都會去清點一次』,可是結果不會告訴我們。收容所送出哪幾隻?最後是死亡結案?還是狀況如何?我們都不會知道。

    她曾試著主動追蹤一隻被送往中南部某民間狗場的三腳黑狗,卻像大海撈針,根本杳無音信,「那時候剛送去沒多久,我們曾表明我們是收容所的志工,想找一隻三腳黑狗,但民間狗場已經想不起來、找不到了⋯⋯」內心雖有許多的憂心,卻只能祈禱動物餘生無恙。

    長期關注動保的國立臺南大學行政管理學系副教授吳宗憲,曾依經營者的「動機」與「能力」,將狗場分為四類;但其中只有一類民間狗場是兼具管理能力與良善動機,能在專業組織建構下永續發展,例如合法成立協會團體,透過對外勸募獲得所需資源,甚至救助更多遊蕩動物,其餘則可能衍生不同問題。

    以缺乏管理能力的「獨立愛心人士」來說,姜怡如想起協會曾接獲通報的案件,「他就是一個人,照顧好多狗貓,可是觀念又覺得有吃有喝就OK了⋯⋯所以環境非常髒亂,動物都是長期關籠,飼養方式很有問題。」許多人出於不捨而收容流浪動物,但累積下來對照護人力及飼養成本卻是沈重負擔,如果又碰上經營者本身缺乏評估能力、不具備動物福利專業觀念,抑或不願意尋求協助,顯然易見將是動物的生活品質及動物福利低下。

    姜怡如無奈地說,通常這類型狗場建置相對封閉,更遑論輔導監督,除非民眾通報抑或經營者因年事過高而無法照養出現問題,否則很難得知。

    惡質狗場非特例,民眾愛心捐款流向難把握

    長期救援、偵辦動保案件的新竹市浪愛傳遞貓狗tnvr協會理事長邵柏虎也提到另種情形:

    有些為了資源他只能去救援,因為在救的時候會有民眾捐款,他就能拿去幫助狗園,但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因為數量是往上的。

    一旦超收,還要多面對複數犬群收容時的競爭與衝突,嚴重的可能導致狗互咬致死。

    當不具備任何監督控管機制,再碰上動機不良善的狗場經營者,結果造成藉機斂財、不當飼養至死亡的悲劇,李孟寶案正是這個荒謬現象的代表。

    301158618 2364982913653910 6324294933114466478 n李孟寶狗場中的死亡犬隻,在動保處勘驗後發現,牠們的消化道內沒有食物,骨頭脆弱,牙根鬆脫,已有一大段時間持續嚴重營養不良,甚至久未進食。圖片來源:高晨鈞

    「除了瘦到皮包骨,有狗死掉以外,真的是全場都患梨鞭註三,到現在還在投藥,那個環境真的很糟糕!」提起李孟寶案的首次稽查,高晨鈞仍憤恨不平,他是流浪動物之家基金會的救援組長,接手照養這些因案件而被依法沒入的新北狗場犬隻們。事發前,李孟寶積極收容幼犬、舉辦送養會同時收取認養費,也承接民眾付費委託送養或犬隻收容,但未量力而為,且送養速度趕不及與疏於照顧的情況下,很多犬隻因此長期營養不良或死亡。

    李孟寶這類型狗場,邵柏虎也說並非特例,甚至見過不少。「有些人故意一直維持著很可憐的狀態,來募集資源。甚至有些狗場會有特別比較紅的犬隻,可能有疤啊,但他是真的愛狗嗎?」除了利用動物獲取捐款外,也不乏狗場會建立多個園區,一個對外給民眾參觀藉以博取信任及捐款,但不對外開放的飼養狀況卻可能很糟糕。

    • 註三:指梨形鞭毛蟲。若犬貓感染梨形鞭毛蟲,可能出現下痢症狀,並影響消化功能。生活環境衛生較差的動物,有較高風險被感染。

    2021年窩窩調查百家立案的動保團體,發現全台總計125間合法立案的動物保護團體,有53個團體單年收入總計約6.3億元,而這在125間當中,有超過5成的動保團體是投入在中途送養或長期收容上。而根據公益責信協會曾發布民眾捐款調查報告顯示,2021年民眾捐款推估有1062億,其中動保在所有16項捐款議題中排名第五,有一成捐款人會捐給動保團體。

    對於這樣的現象,姜怡如也提醒,「救援收容這個動作其實是最容易的,而民眾一看到就會捐款,但是卻比較少人去關心後續,我想後續照養、永續資源經營這部分才是最困難的。」應持續走訪與關心,才能盡可能避免愛心被濫用。

    邵柏虎則認為,利用動物不當斂財等亂象總歸是政府動保單位對狀況掌握不完全、缺乏監管機制,希望動保單位的主管機關農委會重視問題,妥善評估與制定統一標準,並投入資源處理。 

    動物數量動輒上百,地方政府強制沒入恐無處收容

    20221217 TL 023李孟寶案爆發初期,桃園市動保處曾因擔心大量犬隻沒入會造成園區其他犬貓染疫風險,因此先採現地治療、分區飼養等方式。圖為桃園市動物保護教育園區的志工引導犬隻至戶外放風。(攝影/楊子磊)

    但事實上,即便已經察覺有異,地方動保機關也有執法上的困難。「我們第一天進去就已經發現屍體,而且多隻皮膚病、皮包骨,已經達到沒入的條件!但為什麼一開始不敢做?這些公部門不敢沒入的原因,就是他們的收容中心有限。」自嘲不會有人像他一樣傻,決定承接李孟寶案新北園區後續照養的高晨鈞說,因其及協會決定協助後續送養及照護後,新北市動保處才無後顧之憂果斷執法,開第一槍全數沒入新店園區的犬隻。

    「我的想法是,你選擇要去踢爆民間狗場,應該要把整個後續對策想好才能做,只是把問題丟出來,這不是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高晨鈞強調,揭露問題最簡單,但後續接踵而來的是稽查沒入、收容送養等一連串的工作,在已經捉襟見肘的人力資源與收容空間下,要如何維持當中的動物福利、解決執法上會碰到的障礙才是根本,「不然在這個情況下,公部門收回來,空間滿了再拜託其他民間狗場收容,就是無限循環,沒辦法解決問題。」

    針對李孟寶事件,桃園市動保處長王得吉坦承,受限於人力、防疫及收容空間等因素考量,在處理過程中,跟大眾期待有落差,事件後也做了深刻的檢討。但他也說明日常數量掌控的困難:「李孟寶事件比較特殊,因為她全臺送養狗,收的狗與合作對象遍及全台,不是只有桃園,流動率很高。」

    動保法沒有規定說飼主不能飼養幾隻以上的動物,如果沒有違法,純粹飼養,我沒有法規能去介入管理,如果他今天不主動跟我配合,我還真的管不了。

    王得吉接續說明,大眾普遍希望官方主動出擊,但執法層面來看,卻沒有太多的法條工具。且現況未能被掌握的狗場或大量飼養戶,若不是有民眾陳情或證據,大多可能連官方都不知道在哪裡。

    目前民間狗場不論大量飼養來自公立收容所或自行救援的動物,這些經營者的身份雖也屬一般飼主,但往往會因收容量大、缺乏資源等因素,可能未必會落實飼主責任,包含辦理寵物登記、絕育等。而地方政府人力也吃緊,在進行稽查時,可能並不會逐一掃描晶片、清點犬隻來源與數量,再加上犬隻會隨著各式原因流動,而狗場又位於私人土地,進出訪視都需經營者或其土地所有人同意,地方政府很難及時掌控飼養數量與狀況,更遑論裁處。

    再者,強硬處理,亦可能會產生反效果。「有些大量飼養戶不一定每隻都有晶片耶!如果強制植入,他說:『好啊這狗我們全部讓牠放掉』,一兩百隻你要怎麼解決?」日常除了關心、訪視能漸進執行外,王得吉認為,許多民間狗場也是默默協助收容各縣市在外的遊蕩犬隻,不應強硬抹煞他們在此塊的角色,未來若要立法納管民間狗場,還是應由中央想出解方。 

    地目變更曠日廢時、公私部門資源皆有限,狗場納管困難重重

    20221129 TL 045在沒有禁止私人狗場,且申請「合法」過程困難重重之下,全台至今沒有一家狗場通過設置許可。圖為位於屏東的台灣愛狗人協會犬舍。(攝影/楊子磊)

    台灣現行法規雖未禁止民眾設置私人狗場或強制必須轉型合法,但若民眾要依循《動物保護法》第14條及地方政府相關的「民間動物收容處所設置許可」自治條例來申請合法化,卻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監察委員田秋堇就提到:「牽涉用地的地目問題,這沒辦法解決。」適合作為收容所用地的環境,大多可能為農牧用地、林業用地或偏遠的山坡地等,但在土地編定類別下,這些土地大多並不能用來作為收容所使用。即便有單位想依照農委會的「非都市土地變更作專案輔導畜牧事業設施計畫審查作業要」將土地變更編定為「特定目的事業用地」,但申請變更不僅需花費龐大開銷,且曠日廢時,對許多民間狗場來說,無疑為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在沒有禁止私人狗場,且申請「合法」過程困難重重,於是乎,全台至今沒有一家通過設置許可。

    過去為了解決各地民間狗場不合法、資訊不透明、素質參差不齊等問題,農委會雖曾成立專家小組,向這些狗場進行能力培育,甚至提供土地代書與輔導等申辦補助,希望漸進幫助用地合法、管理合乎專業,但計劃在運行幾年後卻因參與度、溝通成效不如預期而終止。

    相較於輔導或關心,許多狗場多更期望實質的資金挹注。高晨鈞表示,曾協助地方進行稽查,

    我們會問狗場希望動保處能幫什麼?他們反應的問題我沒辦法回答,真的。動保處最多幫物資、絕育、打預防針,但他們要的是硬體能夠改變,說穿了就是要錢。

    在公立收容所自身資源也不足以支應民間的情況下,有時,民間未必會領情輔導措施,甚至是拒絕配合。再者,民間狗場難以管理也牽涉到另項台灣動保的老問題:遊蕩動物數量過多、寵物登記未落實,執法人力又過少。(延伸閱讀:解方篇

    而台灣動物緊急救援推廣協會長期投入民間狗貓園的糧食捐助、園區修繕等工作,協會成員倪京台觀察,民間不想讓公部門介入,也與自身條件息息相關,「有些狗園真的弱勢到環境不好,若公部門一版一眼照著法條要其限期改善、不然開罰,會認為給幫助遠遠不如帶來的麻煩,不太願意去接受大眾的檢視。」

    面對民間狗場的問題,農委會畜牧處動物保護科科長鄭祝菁接受採訪時強調,

    我們對於公立收容所要把狗送出去的時候,我們在系統上面會去做提醒。這個人身分證字號輸進去,如果他名下已經有四隻以上的狗,地方就一定要去評估適不適合把狗送給這個人。

    除了送養前的資格評估,地方政府也應每半年就去查訪一次民間狗場,判斷其經營狀況是否有超出負荷,若出現風險及危機時,則應跟經營者妥善溝通減量,而非等到爆出不當飼養才介入處理。「他們一定要去評估這個場能不能接(收容所的狗),如果不評估,最後(不當飼養案件)出現還是他要收拾。」

    未來該如何更有效管理,鄭祝菁則表示目前仍在基礎的研究調查階段,「地方政府會給我們一些調查狀況,我們會依照現場的樣態決定到底哪一類可能是風險最高的,應該先去處理。因為量能真的有限,一定要知道要處理的對象是誰,去設計適合的制度,才不會瞎子摸象。」這套眾多團體從零撲殺政策上路前至今呼籲的管理辦法,預計今年底完成研究調查,但未來如何藉此基礎制訂法規,甚至能否順利修訂與落實執行,仍是一片未知。

    等不及緩慢的政策,民間狗場的下一步?

    「不是說所有的民間狗場都很糟糕,我是覺得民間狗場的人這麼發心要照顧狗,如果國家適時地給予資源介入,或在法律制度上協助,會使得動物福利提高非常多。」田秋堇認為,現今公立收容所爆量、需與民間狗場合作大量收容的前提下,但因各民間狗場人力、財力、物資及募款能力都不同,導致收容品質落差問題,還是非常仰賴資源輔導,或制定相關查核及評鑑辦法,並藉由公布結果來影響其勸募能力,督促其提升照護品質。

    台灣動物行政監督聯盟秘書長何宗勳進一步指出,過程應該分成四步:宣導、輔導、評鑑,再到移除。從宣導經營收容所應有的規範及配置開始,並引入資源輔導後,再進入評鑑,若收容品質評鑑結果不佳,要求限期改善未果,才進行沒入或移除。然是否能如此順利運行,他也強調,當前龐大的遊蕩犬隻數量問題要優先處理,「不然公立收容所都快要垮掉了,還去處理民間,哪有人力。」

    當政策推動緩慢,又碰上種種現實困境,作為全台唯一承包公立收容所管理,且同時經營民間收容所的台灣愛狗人協會理事長顏杏娟反直言:關鍵也在收容者自身。

    其實必須自己先意識到我有能力做什麼?也許我這個地方只能養10隻狗,就應該只養10隻,不要變成20隻,一點動物福祉都沒有!我覺得自己要夠理性,不能只有感性而已。

    相較於愛心與不捨,經營者必須學會「斷捨離」,審慎評估能力、學會拒絕以外,也要嘗試找尋資源,「必須拉進什麼樣的人力去做更有效果的事情,就會有團隊慢慢組成,可以做的事情才會越來越多。」

    20221129 TL 059顏杏娟強調收容所應是中途角色,而最大目標是不要終養,將所有犬隻送入家庭,才是她心目中成功的救援。(攝影/楊子磊)

    倪京台則表示,許多有問題的民間收容單位,其主事者可能是散盡家財來收容照護犬貓,才逐漸走向弱勢,「這時候你罰他罵他都沒用啊!所以如果政府沒有資源,其他民間就要介入輔導幫助,像我們就在幫忙環境優化、物資提供。」認為在這個過渡時期,若動物福利提升是首要任務的話,則應透過資源的協助使其改善情況,「像我們目前幫助大概180至190幾間貓狗園,有些個案透過曝光後接受到很多資源,就不再弱勢了。」

    投身動物保護數十年的桃園市推廣動物保護協會前秘書長劉盈如,在走訪過大大小小不同的民間狗場後,體悟要走出悲情的收容之殤局面,「民眾的改變、動物福利觀念的提升,是有辦法幫助一些私人收容所提升品質的。」過去撲殺政策時期,普遍民眾因同情、害怕血腥殘忍而盲目捐款,但這幾年隨著議題推進,有越多民眾開始探討這類議題、自發走入收容所,「大家比較願意走進來看之後,捐款捐物也會想慎重一點,會想要去瞭解一下有沒有被善用,甚至值不值得繼續長期贊助。」當民眾素質提高之後,相對經營妥當的狗場就會被凸顯出來,而不公開、隱蔽的民間狗場則會因資源減少而更拉出差異。

    為了讓撲殺時期的犬隻活下來,多是民間狗場成立的第一步。但隨著政策的轉變,而一件件民間狗場的悲劇迫在眉睫中,如何使惻隱之心變成永續經營、讓動物好好活著是公私不得不思考的下一步,因為「公私協力」的典範與「公私無力」困境,往往僅有一線之隔。

  • 四、15萬隻遊蕩犬清零可能嗎?每年上億經費做結紮,被遺忘的源頭管理

    全台遊蕩犬高達15萬隻,農委會在2020年曾宣示,預計12年後街頭遊蕩犬清零,但近兩年看不到下降趨勢。遊蕩犬與民眾、野生動物衝突層出不窮,不論是動保團體或野生動物學者都有共識,寵物登記與結紮絕育的源頭管理是問題根本。 

    2017年零撲殺政策上路後,農委會每年花9,000多萬元,補助各縣市政府犬隻結紮,遊蕩犬數量卻不減反增,還因此排擠源頭管理的費用。2022年監察院發布報告指出,目前犬隻寵物登記率約88%,但抽檢稽查未登記開罰率卻不到千分之一,協助地方政府犬隻絕育的動保團體更統計,絕育的6,510隻犬隻僅5.3%有寵物登記。後頭拚命結紮、擠出收容位置,前頭犬隻卻仍拚命生、飼主拚命送,在源頭管理政策失靈的情況下,每年億元結紮經費猶如丟進深不見底的坑。

    logo記者|林慧貞    核稿|方德琳    責任編輯|黃鈺婷 攝影|楊子磊    設計|黃禹禛 

    小客車緩緩駛進死巷子,盡頭是一間古樸的紅磚老屋,車還沒停下來,狗吠聲已經此起彼落,一隻狗激動地搖尾巴繞圈圈。台灣懷生相信動物協會(簡稱相信動物協會)的志工敲了兩、三下門,幾乎要放棄離開時,主人才勉強出來應答。 

    工作人員用平緩的語氣慢慢說道:「我們是跟桃園市政府合作,可以免費做母狗結紮。」狗主人卻沒好氣回應:「你們來幹嘛?我這裡沒有其他狗了啦,這隻是公狗。」說罷就把門關上,拒絕再對話。然而工作人員繞到房子後面,卻看到有兩、三隻狗被關在比自己身軀僅大一、兩倍的鐵籠,伴隨已經乾掉的排泄物,其中還有乳頭垂下,明顯沒結紮的母狗。

    寵物登記率88%?與現況脫節的官方數據

    1台灣懷生相信動物協會的工作人員於楊梅進行狗況調查,若找得到飼主、徵得同意,會將狗帶回結紮再送還給飼主。(攝影/楊子磊)

    這樣的場景對相信動物協會的志工早已是日常,「不開門、生氣大吼、明明是母狗卻硬說是公狗,甚至還有人辯稱,不結紮是神明指示。」志工無奈搖搖頭,飼主不幫狗結紮的理由百百種,這些不結紮的狗大多只用簡單的鐵鍊,拴在自家庭院,飼主甚至三不五時會讓狗出去溜達;許多飼主直到發現狗懷孕,才訝異狗竟在外面交配過了,一生就是7、8隻,飼主無力負擔,只好到處分送給親朋好友,甚至丟棄在外──想當然爾,這些狗不會被結紮,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 

    相信動物協會自2016年起,陸續承包基隆市、台北市、新北市、桃園市的遊蕩犬隻結紮工作。他們會先用GPS畫出路線,募集志工,分小組挨家挨戶拜訪;過程中只能聽音辨位,不論是一個車輪寬的鄉間小路,或是沒有門牌的廢棄三合院、機具林立的工業區,只要聽到狗叫聲都不能放過。 

    相信動物協會執行長郭璇表示,工廠區是遊蕩犬出沒的重鎮,因為工人時常會餵養遊蕩犬,台北人常去的陽明山也是熱區,同樣因為有固定民眾餵養,「狗大部分還是依附著人提供食物。」相信動物協會統計2018~2021年北北基家訪結果發現,街頭上的遊蕩犬中,約50%是放養犬,其次才是在街頭出生長大的野犬(30%),至於棄犬/走失犬只占11%左右,顛覆一般人對遊蕩犬為野犬的認知。 

    郭璇解釋,放養犬指有人飼養,但可以自由行動的犬隻,通常都未經絕育。許多人照三餐餵狗,狗也會固定跑去他們家裡吃東西,但他們卻不認為自己是飼主,這些人餵養的狗都算是放養犬;另外還包括被鍊住、籠養,但仍可以在空地活動者也是,這些狗只要沒結紮,一發情,附近的公狗就會跑來交配。 

    2015年零撲殺政策修法時,《動物保護法》(簡稱《動保法》)第22條也一併修正,明定飼主除特殊狀況,有責任要幫狗結紮,否則可罰5萬~25萬元,《動保法》更是在1998年立法之初,就規定寵物必須登記、植入晶片,然而這些街頭遊蕩犬製造大戶,大多沒有寵物登記,公部門連狗在哪裡都不知道,遑論稽查是否絕育。

    農委會常以台灣寵物登記率高而自豪,監察院2022年調查時,農委會也指出,到2021年底,台灣犬隻寵物登記率為87.74%,然而監察院實際訪談地方政府和學者,卻重重打臉農委會。專家學者透露,一年在全台辦了80場絕育活動,「結紮量一年約有6、7,000隻,都是有飼主放養的犬貓,這些全部都是沒有登記及打晶片的。」寵物登記其實一直都沒有徹底執行。 

    這樣的現象和相信動物協會這幾年調查成果不謀而合。2018~2021年,經過他們絕育的6,510隻有主犬中,僅5.3%有寵物登記,雖然有些飼主願意為狗絕育,但其中高達38.8%的飼主拒絕寵物登記。 

    許多人以為街頭結紮重點對象是野狗,「但有主人的狗比沒主人的狗急,」郭璇解釋,因為無主的狗存活率相較沒那麼高,而且通常會死守自己地盤,不容易搬家,但有人飼養的狗一旦沒結紮,生了一窩狗,飼主全台到處送,擴散速度超快:

    「明明上次已經幫民眾家裡的狗都結紮完了,二次訪查時卻發現多了一隻小狗,他們才說是親戚回鄉順便送的。」 

    民代施壓、人手又不足,寵物登記、絕育規範強制力低落

    2寵物登記在民代施壓下,地方政府往往難以開罰,現行88%的高登記率和現況脫節。圖爲楊梅一戶人家飼養於農田邊的大型犬。(攝影/楊子磊)

    寵物登記是公部門管理的基石,許多國家更規定飼主必須上課、考取證照才能飼養寵物。我國《動保法》1998年立法之初雖然就規定飼養寵物必須登記,但勸導期長達20年,必須是飼主經勸導、拒不改善才能開罰,直到2018年6月13日修法,才拿掉勸導期,未登記即可直接開罰3,000~15,000元。

    然而長久以來忽視寵物登記問題,導致公部門仍習慣「以和為貴」,只勸導不開罰,讓飼主更肆無忌憚。監察院調查報告就寫道,對比家犬未登記率約12%來看,全國應有18萬隻家犬未辦理登記,全國在2018年稽查了7萬7,621起寵物登記,但僅裁罰41件,比率低至萬分之5,也就是每查萬件才罰5件,2019年更只有萬分之2.6,2020年是萬分之7。監察委員田秋堇接受《報導者》採訪時指出,稽查裁罰率這麼低,根本沒能達成督促的效益,農委會太消極,應加強開罰避免法令徒具虛文。 

     

    寵物登記不到位,結紮制度也有漏洞。《動保法》規定,只要有繁殖需求、宗教考量、年紀太大或太小,民眾都可以申請犬隻「免絕育申報」。一位收容所資深志工就指出,現實生活中的免絕育申報條件寬鬆,飼主只要說因宗教信仰、犬隻有傷病不適合結紮,即可合法免結紮,地方政府難以查核。

    根據農委會統計2022年全國稽查3,786隻有登記的家犬,其中有626隻申請免絕育,比例約16.5%,2021年比例則高達26.6%。

    曾協助地方政府調查犬隻的民間團體也無奈地說,經常有飼主拒絕寵物登記、為狗結紮,勸說多次仍無效,不得已只好請出地方官員陪同,但是到了現場,官員卻只是一直安撫民眾,仍不開單,搞得他們兩面不是人,「這樣要你公權力去幹嘛?」 

    農委會畜牧處動物保護科科長鄭祝菁對此也感到無奈,她表示,地方政府只要一罰,民代就來了,地方壓力大,而且稽查人手不足,目前全國各縣市的動保機關只有197名人力,能做的有限。至於寵物登記不確實的情況如何改善,鄭祝菁僅不斷強調,地方人力就是不夠,農委會也沒辦法。 

    對於中央和地方頻喊人力不足,郭璇以這幾年家訪的經驗給予建議,大部分地方政府只是宣導有犬隻絕育補助,很多民眾其實有意願,但可能沒錢、沒時間、沒那麼積極,如果能讓結紮門檻降低,找到這些飼主,留下聯絡資訊,由市府安排結紮資源,難度就會低很多,「主動出擊很重要,有滿多民眾是需要被主動找到的,對公部門來說這只是執行本來就要做的公權力,是CP值很高的事情。」 

    農委會每年支出上億結紮,如何擴及全台卻是一大難題

    3相信動物協會的獸醫正在為母犬進行卵巢摘除的結紮手術。 他們協助北北基桃政府大規模的母狗絕育政策,然而其它地方政府如何跟上腳步卻是一大難題。(攝影/楊子磊)

    零撲殺政策上路後,農委會這幾年將政策重點擺在犬隻結紮絕育,每年支出的結紮費用約一億,地方政府也將結紮視為萬靈丹。然而根據國內外學者研究,至少要達到母犬80%以上絕育率,且要長期維持,才能發揮控制犬隻族群的效果。清華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助理教授顏士清曾研究高雄壽山地區的遊蕩犬問題,調查發現,壽山地區犬隻絕育率雖高達85%,但若要族群消亡,仍得花上17年,而且每年需維持85%高強度絕育率,只要每年有50隻個體移入就會失敗。(延伸閱讀:生態篇) 

    狗的活動範圍不分山區與平地、縣市與鄉鎮,顏士清調查壽山地區的狗,一天就可移動2.165公里,更不用說經過人為送養的長距離移動,因此絕育政策要成功,各縣市必須點點串連,編織成網。然而目前多數縣市仍停留在單點式的絕育,由民眾通報捕犬、捉完後結紮收容或是放養,或者補助民眾帶狗結紮,像北北基桃以及陽明山國家公園、壽山國家自然公園委託調查與地毯式搜索結紮的單位並不多。

    2016年在北北基地毯式絕育之前,郭璇與就讀台大獸醫系時的夥伴,在台北市捕捉犬隻、結紮、回放(Trap、Neuter、Return,簡稱TNR),每年做800隻,卻發現遊蕩犬數量並沒有明顯下滑。2015年,她和國外的動保團體交流,發現國外看重的是母犬絕育率,且區域內的絕育率必須提升到8成以上才有效。回國後她成立相信動物協會,以全面家訪、鎖定母犬結紮為目標。郭璇表示,在基隆市動物保護防疫所的積極配合下,基隆市絕育率提升到8成以上,小狗隻數明顯減少,目前每年回訪新結紮的母犬不到10隻。 

    在北北基累積數年經驗後,桃園市也找上門,但發現跨縣市是另一項難題。今年相信動物協會計劃在新竹市執行家訪和絕育,預計在當地成立醫療中心,郭璇坦言,跨出大台北地區後,經費、人力都是問題,要找到適當的醫療場所,又要培養家訪人才,對協會是一大考驗,目前也沒有量能再協助其他縣市。 

    然而對於野生動物學者而言,絕育不能是單一方法,必須搭配其他手段。顏士清指出,根據其他國家研究,若在執行高強度TNR期間,有僅占1%數量的犬隻移入,或者5%的遊蕩動物無法成功抓紮,則TNR無論怎麼推行都不會有效果,因此台灣在做結紮政策時,必須不斷追蹤、維持高絕育率,否則犬隻成長會以指數倍增,一不小心就功虧一簣。 

    桃園市收容所資深志工、桃園市推廣動物保護協會前理事長劉盈如長期關注第一線收容所情形,她觀察,「TNR已變成各縣市收容所飽和的藉口」,因為收容所收容量已經飽和,所以每當遇到遊蕩犬問題收容所都說收不下,要結紮後回放;原本應該要多管齊下,卻因怕寵物登記、絕育等政策遭民眾反彈,只仰賴TNR解決遊蕩犬問題,忽略源頭管理。 

    不容忽視卻難管理的餵養亂象

    4壽山國家自然公園內,許多地方都可見到餵養者留下的滿地雞骨,以及瀰漫在空氣中的惡臭。(攝影/楊子磊)

    許多專家學者和關心遊蕩犬問題的民間團體都認為,農委會能做的事還有很多,例如從源頭解決餵養就是一大問題。

    去年(2022)11月底,高雄仍有31度高溫,傍晚5點多,壽山一排排榕樹大道旁,一位穿著白色吊䘥註一、背著背包,帶著一隻小白狗的老年人,偏離步道遁入樹林中。待他離開後,長期在壽山觀察生態的林裕傑帶我們沿著餵養者的足跡,發現地上滿是遊蕩犬吃剩的雞骨頭,空氣中瀰漫酸臭味。林裕傑提醒我們往地上看,赫然發現這裡的土都烏黑又寸草不生:

    「那是餵食廚餘的油脂,流到地上,連樹木基部都黑黑的。」

    這股酸臭味,讓登山客也感到憤概,激動地在餵食區的人工鐵皮旁漆上「人不做,做畜生」咒罵,但仍無法遏止餵食者。 

    壽山宛如遊蕩犬的吃到飽天堂,跟著林裕傑走一圈,光是食器、水盆就不下50個,甚至放置了釣魚保冰桶、飼料袋,儼然就是固定式的中央廚房。從山下到山上,餵養民眾屢勸不聽,甚至發展出合作機制。我們在壽山遇見當地有名、專餵雞頭給狗吃的餵養者,他親口證實,有些人會固定贊助骨頭,甚至有一位長期餵養者因年紀漸大無法上山,也轉以贊助方式請他協助餵養。 

    • 註一:tiàu-kah,台灣閩南語,指背心。
    5餵養者明目張膽地將儲水桶和保存雞骨的冰桶,直接放置於壽山國家自然公園「四顆榕」一帶區域,然而自然公園人員沒有司法警察權,對餵養只能開立勸導單,難以遏止亂象。(攝影/楊子磊) 

    顏士清表示,許多人認為把狗餵飽了,狗就不會獵殺野生動物,但其實不然,狗的食物充足,身體健康,更會繁殖,也提高存活率,對野生動物威脅更大。林裕傑親眼看過壽山的遊蕩犬攻擊山羌、獼猴,發現牠們不一定是為了溫飽,有時只是為了滿足狩獵本能而追咬動物,而且他觀察壽山這10年來餵養者變多了,的確吸引更多狗過來。

    對於餵養問題,農委會畜牧處動保科認為應由野保機關出面,《野生動物保育法》第10條規定,可以在「野生動物重要棲息環境」公告禁止事項,《國家公園法》也早已規定禁止餵養,可罰3,000元,於法有據的情況下主管機關應該更加積極。然而,壽山國家自然公園管理處副處長洪啟源坦承,雖掌握了餵養者名單,但國家公園人員沒有司法警察權,只能開立勸導單,而且民眾若不願提供資料也沒辦法開單,需會同警察,但考量人力不足,且許多民眾餵養範圍並不在轄區內,壽管處鞭長莫及。 

    林務局則針對不同區域有不同的管理措施,但目前普遍仍難以管理餵食。林務局保育組組長羅尤娟表示,在野生動物保護區若是餵食汙染到環境就可開罰,單純餵食行為則要回歸到各個區的保育計畫,目前全台只有台南市四草野生動物保護區的保育計畫,明確規定禁止餵養貓狗、不得任意野放或引進生物,台北市野雁保護區的保育計畫則是明定不得任意野放或引進犬貓。 

    羅尤娟表示,林務局每年都會跟地方政府和林管處討論保育計畫,提醒可增加禁止事項。另外,目前正在修訂的《森林法》,預計在第56-3條新增在「自然保護區」註二餵養犬貓可罰1,000~60,000元之規定,修法版本目前已送到行政院;不過其他淺山區域、以及「野生動物重要棲息環境」主要是管制環境開發,目前沒有法條可限制餵養,還是要跟地方政府、動保單位協調管理。

    • 註二:目前台灣共有6處自然保護區,分別為雪霸、甲仙四德化石、十八羅漢山、海岸山脈台灣蘇鐵、關山台灣海棗、大武台灣油杉,面積共約2萬公頃。

    農委會預計2032年遊蕩犬清零,卻提不出檢核時間點

    6 郭璇(中)認為,零撲殺政策需有更多配套措施,但讓政府齒輪動起來,不再只有撲殺遊蕩犬一途,是這個政策很重要的影響。(攝影/楊子磊)

    政策處處卡關,農委會消極的態度,讓許多關心生態的民眾十分憤慨。近年恢復安樂死註三的聲浪不斷,去年7月超過5,000人在「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台」連署,提案恢復安樂死,不過鄭祝菁表示,當初修法零撲殺時,農委會強烈反對,但民意代表提案後,在輿論下通過修法,現在要恢復撲殺已不太可能,「農委會只是執行法令的機關,法就是這麼訂,我們只能遵守。」在人力、經費都不足情況下,現階段仍以犬隻結紮為重點政策。 

    修法零撲殺時,郭璇心裡也覺得不妥,擔心配套措施還沒到位,但後來她發現,修法後政府機關的齒輪終於動起來,「以前撲殺機制存在,會讓公部門高枕無憂。」過去地方政府沒人要理他們提出的TNR建議,只要有民眾抱怨,就把狗抓進去收容所,12天一到合法安樂死,「是一條很順的工作鏈」,修法後公部門才開始思考其他方法。雖然現在遊蕩犬造成許多問題,但郭璇認為事實擺在眼前,「沒有人能夠收容那麼多狗」,結紮是目前最可行之道。 

    雖然齒輪轉動了,但農委會的思考方式仍十分單一,只是把策略從撲殺轉移到結紮,欠缺短、中、長期目標,以及達成目標需要的各項規畫。鄭祝菁受訪時表示,農委會在2020年曾訂下目標,預計12年後街頭不要有遊蕩犬。但要如何檢視現行政策效果、檢核時間點落在何時,農委會卻說不清楚。

    鄭祝菁僅回應,農委會2年做一次全國遊蕩犬隻調查,2022年的調查已結束,正在分析,原訂今年第一季公布,不過至截稿為止,農委會尚未公布最新數據。鄭祝菁表示,目前還沒看到犬隻增減的趨勢,若目前的結紮政策有效,犬隻應慢慢自然凋零,數量在某個時間點後會快速下降,等看到趨勢後再來談政策是否要調整,「先去做落地註四的事情,會比訂目標還要實際。」 

    劉盈如愛狗也養狗,但長期在第一線收容,她深知現行政策需要檢討,並未完全反對恢復撲殺:

    「之前撲殺被反彈是因政府只有撲殺,沒有源頭管理和其他措施,但如果能提出計畫,努力控制源頭,撲殺作為配套措施,或許就能夠被接受。」 

    從不當的源頭管理、收容所量能不足,到末端的野生動物衝突、結紮、餵養爭議,都凸顯出政府的本位主義與政策失靈,動保與野保難以溝通,更讓這個議題無法往前。 

    長期關注動保議題、主持多場遊蕩犬隻會議的台南大學行政管理學系教授吳宗憲認為,資源永遠不可能讓大家心滿意足,有多少錢就做多少事,農委會人力經費有限,或許可以定期召開野保和動保專案會報,橫向聯繫共同處理生態衝突;地方人力有限,中央可以定出原則性指標,讓地方因地制宜,加強行政效率。他強調,這個議題牽涉到道德難題,「政府和民眾必須理解,這不是一刀切的問題,必須漸進往中間調整。」

    • 註三:2015年《動物保護法》修法是禁止撲殺「經通知或公告逾12日而無人認領、認養或無適當之處置」的動物,至於患有法定傳染病、重病無法治癒等動物,在經過收容所獸醫評估後仍可執行。民眾提案「恢復流浪動物安樂死」,指的應是恢復收容動物撲殺制度。
    • 註四:指接地氣。
  • 專題預告【等家的每一天——零撲殺後的收容所】

    「告別十二夜,生命不倒數,臺灣全面實施動物收容零撲殺。」

    2017年2月,斗大的新聞稿標題正式宣告臺灣成為亞洲第二個施行收容動物停止人道撲殺的國家,當時被讚揚為全體國人對動物保護價值的努力與具體實踐。但,政策實際上夾帶著準備不足的隱憂前行,原本資源就匱乏的收容所,也讓許多人擔憂,被收容的動物們看似因為政策而有了重生的機會,卻可能也成為倉促政策下的犧牲者

    來此停靠的動物們,大眾只知道牠們不會再被12夜定奪生死,卻鮮少人在意,在有限的籠位下牠們生活將過得如何,往後又該何去何從。

    老舊的收容所,硬體缺失與刻板印象是否已隨政策而獲得轉變?

    漸漸長住收容所的動物們,生活品質有因人員安排而提升了嗎?

    流浪動物依舊滿載,政策給予公立收容所更多資源彈藥來面對內外壓力了嗎?

    上百隻不同個性的動物匯集收容所,如何替牠們找家?

    今年五月,在疫情最嚴重時,無法走訪各縣市的窩編,透過問卷搜集全臺收容所的狀況⋯⋯再隨著逐漸解封,實地走訪不同縣市的收容所,拜訪一線收容所工作人員、專業獸醫師、志工、動保團體,希望試著了解,現行收容所面臨的挑戰與困境。

    政策上路四年,我們對於生命的不捨與重視,真的幫助收容所的動物過得更好了嗎?


    【訂閱窩窩,為牠發聲】

     

    本次專題歷時近半年,撰文3萬5千多字,將以4篇深度報導分析,並首度嘗試將議題遊戲化、將受訪者口述音檔安插在文章當中,期待讓讀者透過親身操作、聆聽人員說法,真實感受與體驗收容所的壓力與糾結,理解如何在有限資源內,為動物找出最大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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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恢復安樂死公共政策提案達標,尚待主管單位回覆

    台灣遊蕩犬貓問題嚴重,據2020年農委會畜牧處調查顯示,光是遊蕩犬隻就超過15萬隻,較107年之146,773隻微增6.19%。近年來,台灣野生動物遭到犬貓攻擊而被送至救傷中心的案例也急遽上升,舉凡像是保育類動物穿山甲、石虎、草鴞皆曾有過犬殺及攻擊相關案例。

    鑑於此,今年(2022年)7月10日,有民眾於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台提議「恢復流浪動物安樂死與規範餵養流浪貓犬」之連署,截至9月2日,附議該提案的民眾已超過5000人,附議也正式通過。 

    提案者認為,台灣因未明確規範與管理餵養流浪動物,為防止流浪動物問題日益嚴重,並保護特有野生動物生存環境與機會,應正視隨意餵養所造成的問題,同時解決流浪犬貓生生不息的問題。 

    對於實施細節,提案者認為應禁止於山區餵養流浪動物,若犬貓被棄養、放養於此,經通報應送至收容所,待數日無人認養後將其安樂死。而任意餵養、棄養、放養犬貓等行為也應有處罰制度,像是罰款並禁止餵食、飼養寵物等措施,並同步檢舉與獎勵制度,鼓勵民眾檢舉。

    20220902配圖特生中心野生動物急救站統計,野生動物遭犬貓攻擊致傷數量,在2014年後迅速攀升(圖片來源:林務局臉書粉專)。

     

    不少民眾對此提案附議響應,並提出自身看法與經驗。一位住在淺山地帶的住戶表示,他經常看見淺山保育類動物與流浪犬貓的競爭事件,流浪動物不只是破壞生態,更造成農損。也有人表示,零安樂死政策上路後,收容所爆籠問題不僅嚴重影響犬貓動物福利,收容所外的餵養浪犬貓的行為也對人、野生動物造成層出不窮的問題,甚至因此增加浪犬貓繁殖機會。 

    不過,也有民眾表達反對的看法,認為流浪動物問題之所以仍非常嚴重,根本原因在於棄養與放養問題,應仍加強源頭管理及寵物買賣管理制度,並確實開罰,以杜絕棄養與放養,現階段並不贊成安樂死。 

    亦有民眾另行提案,來反對此公共政策提議,該提案者認爲,乾淨餵養流浪貓犬是人道精神,率爾禁止餵食更會造成爭議與執法上的困難。 

    目前,「恢復流浪動物安樂死與規範餵養流浪貓犬」提案截至9月2日15:00已有約5030人附議,尚待主管機關於11月2日前回覆。

     

     

     

  • 每年耗數億,流浪動物問題仍未解,監察院要求改進

    監察院7月23日發佈新聞表示,根據監察委員田秋堇提出的調查報告,農委會及各縣市政府在流浪動物議題每年耗資數億元,卻仍無法有效解決相關問題。不論是公立收容所在照護重傷病或嚴重傳染病等動物、針對流浪動物源頭控管策略中的各項作為,例如寵物登記的資料庫、寵物登記稽查裁罰、繁殖業者控管,以及整體遊蕩犬隻數量調查設計與控管方法上,均有缺失且有欠積極,要求檢討改進,以免耗用鉅額經費,未來仍有源源不絕的流浪動物亟待處理。

  • 管理餵養與遊蕩犬貓安樂死再開會,與會人憂無進展

    去(2021)年6月,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台曾有超過5000人附議的「禁止餵養流浪動物」與「反禁止餵養流浪動物」提案,於同年10月召開會議,也在事前舉行焦點座談會,但最終仍因缺乏明確共識與決策,激辯三小時未果。

    事後,農委會也在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台回應,禁止餵養與否未具共識,實務上可行性低。 現行政府處理遊蕩犬問題,仍會以密集絕育工作、減量以達控制遊蕩犬隻族群為目標。若涉及生態敏感區,則與林務機關、國家公園管理機關合作進行遊蕩犬族群控制工作。

    而今(2022)年7月,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台上再有民眾提案「恢復流浪動物安樂死與規範餵養流浪貓犬」以及主張「反對『恢復流浪動物安樂死與規範餵養流浪貓犬』提案」,也皆在9月獲得5000人附議達標。

    由於輿論、立場觀點等陷入兩極,雖11月11日曾召開過第一次提案會議,但卻也發生讓與會提案「恢復流浪犬貓安樂死與規範餵養流浪犬貓」方表示:該會議不僅多只邀請動物保護團體列席,缺乏生態保育學者、專家角色與觀點,加上會議途中有線上音訊不佳、關閉線上會議留言功能等問題,因而質疑官方立場偏頗,要求舉行二次會議。

    農委會於12月28日再舉辦實體協作會議,除了邀請2案之提案人到場說明提案外,也邀請關係團體的代表進行對話與溝通,並提供線上直播,讓關心議題的民眾與會,但會後並未留存影片。

  • 讀者投書|流浪動物管理條例的催生,將是福還是禍?

    遊蕩動物,即為無直接管理且活動不受限制的應受領管動物。其出現的原因可能為飼主放養、棄養,或在外交配繁殖的無人領管後代。這些動物除了自身動物福利受損外,與人、生態保育的衝突也產生許多問題。然而零安樂的執行取代撲殺,TNS(捕捉、結紮、收容)及TNVR(捕捉、絕育、注射疫苗、回置)成為了終端解決遊蕩動物問題的唯二方法,卻引發了更多的問題。

    撰文|李宜龍

    零撲殺後遊蕩動物問題的影響不減反增!?

    零撲殺實際執行後狀況,普遍可以看見幾個現象,收容所的超收、野外族群沒有減少、偵測率提高、預算越編越多卻來不及提升收容品質與降低遊蕩動物數量

    如今TNVR被部分動保團體視為解決遊蕩動物問題的神主牌

    由台灣貓狗人協會執行長黃泰山、台南徐春水抓紮團隊等訴求入法化,期許能夠依法強制執行,並提高預算的編列;亦有其他團體反對TNVR入法化的操作,認為將衝擊飼主責任的規範等。

    然而以108年寵登率估計67%與來看,這確實存在遊蕩動物議題上的隱憂,也代表飼主責任的推行仍然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最後在8月25日招開遊蕩動物TNVR入法公聽會,結論中提到「執行量能不足」為各團體間的共識,農委會也承諾,將再找相關單位研議「流浪動物管理條例」是否有推動的必要性。

     

    TNVR執行量能不足能有什麼改善?

    以往TNVR的施作模式,往往因人設事,處理的區域通常是人畜衝突高或主觀認定的核心區域,捕捉方式又因各個操作人員所受的訓練、操作強度不同,而有所差異。這樣的TNVR執行常常不夠具有策略性,時常產生抓紮不徹底且忽視新個體出現的問題,一段時間後遊蕩動物春風吹又生。賴亦德博士2014年刊登於泛科學的文章中表明,TNVR的強度若不能維持在75%以上,操作很有可能破功。

    因此,在預算有限的情況下,TNVR操作前應該更系統性地實施遊蕩動物與寵物飼養模式普查,瞭解各地遊蕩動物的族群動態、分布、遷出移入、行為的模式等,再來規劃人力資源進駐,實施TNVR或TNS,配合飼主責任的推廣、策略性規劃捕捉方式,提升捕捉率、結紮率,應可降低量能不足且不夠精準操作的問題。

    最後「回置」的區域依然考驗遊蕩動物的動物福利與環境衝突,若是繼續放回衝突的高風險區,如交通要道、生態敏感帶、人為活動頻繁的區域等,則可能造成衝突不減。因此操作人員的訓練與操作地點評估、後續管理的規劃,因地制宜的考量,亦是操作上重要的核心之一。 


    從生態學看遊蕩動物造成的野生動物傷亡

    站在生態學的角度來看,遊蕩動物造成的問題被視為外來種入侵的一種。往往威脅原生動物的存續,衝突的發生亦造成兩敗俱傷,尤其遊蕩動物族群數量、佔據範圍的提升,也造成許多珍貴稀有的野生動物在救傷後,難以找到適合的地方進行野放,甚至民眾毫無規範的餵食行為,造成遊蕩動物的群聚,也是提高野生動物被侵擾的因素之一。

    甚至國內具有狂犬病及麗莎病毒的潛在傳染風險,雖然有施打疫苗(也就是TNVR的V)的操作,但疫苗每隔一年要再次施打,遊蕩動物的「再捕捉率」亦是防疫的一大考驗,過去遊蕩動物回置後再捕捉施打疫苗的成功率更是受到質疑。近年,越來越多在地的資料統計與研究刊登於報章雜誌及科學期刊上,如顏士清等人2019年在陽明山國家公園的調查,表明遊蕩動物的出現,會對原生動物造成負面影響,且陽明山在2012至2014年間就曾記錄過三筆麝香貓疑似遭犬攻擊致死的記錄。2019年七股發生群聚的犬隻追逐黑面琵鷺的事件,亦是遊蕩動物侵擾瀕臨滅絕等級的保育類動物案例。 

    甚至根據臺北市立動物園「2017整合保育暨穿山甲族群與棲地存續分析國際研討會」的資料指出,救傷及路殺所收到的257隻個體中有66隻受到動物攻擊,林務局更表明歷經6年的野生動物監測,遊蕩動物數量高的區域,穿山甲的族群就相對下降,且拍攝到犬貓的自動相機點位逐步攀升也表明棲地逐漸被遊蕩動物佔據的現象。

     

    「流浪動物管理條例」應協同「保育與防疫機關」商討!

    回置的遊盪動物,仍然對生態環境有衝擊,因此盤點生態與防疫的重點區域,如國家公園、保護區、保留區、甚至郊山、某些特定物種的重要棲所,列如石虎等,都應該表列並分類管理,進而與相關單位研議條列執行的配套,預防回置後對生態的持續衝擊,降低疾病跨物種感染的可能,改善遊蕩動物與野生動物之間的問題。

    其中錯誤的「異地釋放」更是需要預防,若將遊蕩動物釋放到生物敏感帶,則可能讓原生動物面臨的衝突有增無減,佔據更多野生動物的棲所環境,也因此更精準記錄釋放的位置與族群追蹤,為遊蕩動物族群管理上很重要的一環,一來可以確保釋放位置的準確性,二來防止發生人員怠忽職守的錯誤操作,同時得以瞭解族群概況還有個體情形。

    最重要的是:

    別讓遊蕩動物專法成為解決問題的絆腳石,遊蕩動物的議題需要更系統性的規劃與討論,更不應該全盤押注在TNVR上

    通盤檢討環環相扣的因子,並且需要納入更多受此議題影響的部會及學者的意見,避免消磨更多資源,進而改善長久以來的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