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張愷丰 編輯|陳信安 設計|顏吟竹
在美食飄香四溢、人潮熙來攘往的晴光商圈裡,有兩個精緻的迷你木屋,裡面放了食盆、清水與貓砂,外面貼著「乾淨餵食、志工專用」的標語。這是臺北市動保處(下稱動保處)指導台灣動物平權促進會(下稱動平會),設置於中山區恆安里的街貓乾淨照護站,又稱「午夜動保食堂」。
2020年,動保處與動平會合作,在臺北市設置了約45座街貓餵食站,期望再強化TCCP提倡多年的「乾淨餵食」守則。動保處指出,因恆安里有一群可愛的街貓、優秀的在地志工群,以及里長的大力支持,故選擇該里為動保食堂的第一示範里。
過了將近四年的時間,恆安里的動保食堂仍持續營運中。里長黃志昌說明,過去因不受管理的餵食方式,造成人貓衝突、環境髒亂等問題已逐漸改善,街貓數量也有所下降。但他也說,這樣友善街貓的社區氛圍,並非一蹴可幾,得仰賴許多人的長期維護才能達成。包括里長負責協調里內不同的意見,宣導友善街貓的觀念;志工執行乾淨餵食,協助街貓絕育與追蹤等,「很幸運我們這一里有團隊願意做這樣的事情,這些都需要人。」
位於中山區恆安里的乾淨餵食站,已有近四年的歷史。圖片來源:窩窩|張愷丰攝
以鄰里為單位的TCCP,實施各里分工模式皆有差異
有別於過往大眾較熟悉的TNR,臺北市TCCP強調街貓的後續領域照護,包含乾淨餵食、狂犬病疫苗施打、點除蚤藥等。在執行上,以鄰里為單位,由經動保處認證、隸屬於協會組織註一的抓紮志工,每年到各里請里長簽署同意書。若里長同意,該里便成為當年度TCCP實施里。志工在里內誘捕到街貓後,會將貓隻送往與協會配合的獸醫診所進行絕育手術,待住院天數註二期滿才能原地回置。
點開臺北市動保處「街貓友善區里名單」,即可看到本年度有執行TCCP的鄰里(此圖以北投區為例)。資料來源:擷自臺北市動保處
過去至今施行TCCP政策的地區數變化。 參考資料來源:臺北市動保處,經窩窩整理繪製
2023年出版、臺灣大學公共事務研究所的一篇碩士論文指出,TCCP涉及多方利害關係人,包括動保處、里長與志工等。論文作者李婕琳梳理三方的關係,像是動保處會透過課程培訓志工,於期末舉辦表揚大會,也會向里長解釋政策概念。里長若遇到里民反應關於街貓的問題,則可能找動保處或志工幫忙捕捉、處理。
動保處、里長和志工的互動關係。 參考資料來源:李婕琳、臺北市動保處,經窩窩整理繪製
以被設定為TCCP示範里的恆安里為例,里內街貓的餵食管理,就是由志工負責,里長則擔任志工與不同單位間溝通的橋樑。比如里內曾發生街貓受困於國產署土地的情形,但志工沒有權限進去誘捕,即是借助里長的幫忙,才順利救援到貓隻,「這種需要各方協調的,就可以找里長協助。」黃志昌說道。
回想參與TCCP前,里內不乾淨餵食狀況的氾濫,引發里民抱怨。黃志昌指出,因恆安里靠近商圈,人潮眾多,一些愛貓人士錯誤的餵養方式,造成了環境的髒亂,「可能白天貓吃一吃晚上沒收,變成老鼠蟑螂(聚集)」。
在恆安里加入TCCP、設立午夜動保食堂後,里長透過提倡乾淨餵食的觀念,改善里民對貓的反彈,一些愛貓人士也獲得動保處認證,成為TCCP志工,定點清潔環境,「以前我們到處都是一坨報紙、一坨飼料,但現在已經沒有這種情形。」黃志昌認為,街貓的存在是既定事實,現在更不可能撲殺,如何讓環境衛生更好,達到一個平衡,才是政策關鍵。「如果沒有做這個(乾淨餵食),環境不會好,但怎麼控制貓的數量,就要有志工追蹤。」
恆安里的乾淨餵食站,上面貼有TCCP的標示,並呼籲勿餵食廚餘。圖片來源:窩窩|張愷丰攝
2007年即簽署街貓TNR的文山區興昌里,由志工負責里內街貓的乾淨餵食、領域照護,此外也建立網路社群交流貓咪資訊。里長吳融昊作為溝通的平台,則調停不同里民的意見。吳融昊解釋,目前興昌里有幾處餵食點,當里民反應餵食導致的髒亂問題時,他就會將資訊轉達給志工,請他們落實乾淨餵食,或是請志工將貓引導到偏離人居住的空間,降低里民對街貓的負面觀感。
有別於上述兩里,有志工社群監管街貓族群動態,士林區葫蘆里的街貓抓紮工作多由里長夫婦親力親為。葫蘆里在2011年加入街貓絕育計畫,在此之前里內常發生遊蕩犬貓的衝突。「那時就是街貓數量很多,我們還有流浪狗,常常會有流浪狗追街貓咬死,人也不安全。」里長夫婦解釋道,因街貓街犬造成的安全問題,加上街貓發情妨礙里民居住品質,葫蘆里很早就簽署了TCCP。
里長夫婦指出,以葫蘆里來說,里長會提供餵養人飼料做乾淨餵食,要絕育時,再請餵養人停止餵食兩天,並安排TCCP志工前來誘捕。此外,里長也會努力維繫與志工的關係,「譬如說年終聚餐,我們要把他們列為我們里辦的志工,不光是動保處的志工。」
過去執行TCCP時,里長夫婦常得處理部分里民的抱怨,包括餵食以及回置地點的選擇。因此,他們決定將街貓誘導到公共區域,避免在私人住宅門口或防火巷餵養。同時也堅持TCCP原地回放的原則,以免貓隻在其他地方因不熟悉環境而死亡,「里民反對我只能耐心地說,牠已經結紮,不會發情、叫春,我們都有乾淨餵食,沒有造成環境髒亂。」里長夫人強調。
除協調里內不同的意見,里長有時還要支付街貓的絕育費用,填補動保處補助的不足。「每一年都差不多,六月以後結紮的經費就用完了,一直到年底就是沒有經費可用。」像是因隔壁鄰里沒有參與TCCP,在葫蘆里抓紮完里內所有貓隻後,仍有源源不絕的貓湧入,夫婦二人又自費絕育了隔壁里的街貓。
上述三例的里長相當熟稔政策,但事實上各里里長對TCCP的認識程度大相逕庭。李婕琳分享,在研究時她曾嘗試聯繫一位參與多年TCCP的里長,詢問他對政策的看法,但對方不僅不清楚里內貓隻的數量,甚至說道「把貓拿去關一關其實更好,」顯示對政策認知的缺乏。相比之下,李婕琳採訪的另一位里長,就比較瞭解TCCP的概念與內涵,「所以里長在這個政策裡的角色,每個里都不一樣,想要做得很消極也能很消極;要積極也可以很積極。」
根據窩窩記者致電詢問幾位TCCP實施里里長的說法。有里長指出抓紮都是年輕人參與,自己並不瞭解;也有配合午夜動保食堂政策的里長說,貓屋是志工自發的活動,故婉拒了記者的採訪。由此可以發現,不同TCCP的實施里,有著迥異的分工模式。有的里長會努力做好志工的後援,調解可能產生的衝突,甚至運用公權力救援貓咪;有的里長則提供金錢、物資的補給,幫忙志工持續紮貓;也有些里長對政策根本不清楚,認為TCCP就是把貓都抓到收容所。
除了里長對政策認知、實際參與程度的差異,在TCCP政策架構中,和街貓最攸關的抓紮、後續照護工作,最主要的執行者還是在參與的志工身上,但里長對於這些工作由誰負責、如何定義,與如何區別抓紮志工、餵養人亦有所不同。
黃志昌表示,以恆安里而言,在加入TCCP前,里內就有許多餵食者,有的在餵食後會整理環境,但更多的只是來餵,東西丟了就走。就他的觀點,這些人都稱為「愛貓人士」或「志工」。葫蘆里里長夫婦則認為,TCCP的志工只負責抓紮而已,葫蘆里的餵養者是其他的愛爸、愛媽,「抓紮歸抓紮,餵食歸餵食啊!」
不僅如此,其實連有參與政策的志工,在想法、做法上亦有差別。曾為TCCP的志工艾瑪(匿名)直言:
TCCP它就是一個大框架,裡面每個參與者他們都有自己的內心想法,所以有非常多的內規。
志工阿杜也指出,光從每位志工在餵食、抓紮上的態度或做法就可窺見一二,「我的話主要是TNR,我不餵食;那有些有在餵食,也有在TNR;也有只有餵養的。」很難清楚地在這個政策下將餵食者與TCCP志工一分為二。
註一:TCCP補助方案的申請者資格,需為臺北市執行街貓絕育回置工作之合格登記團體。
註二:依規定公貓須住滿三天;母貓須住滿七天才得出院。
街貓管理背後的功臣:長期蹲點監測的TCCP志工
目前TCCP政策運轉的動力主要圍繞在抓紮、照護的志工身上,但要如何讓效果有成?從2010年開始抓紮,至今已絕育了上千隻街貓的阿杜認為,要做到有效的街貓管理,必須長期耕耘與監測。以前只要有民眾反應需要抓貓,他就會到處幫忙,但後來發現效果相當有限,便改變自己的做法,只在自家附近紮貓,「因為愛媽只想抓她那幾隻,去抓一兩次不會成功,你要做TNR最重要的就是定點、深耕、一直做。」
但一地的抓紮工作要如何深耕?阿杜說,自己剛到鄰里時通常會與里長、里民溝通,大致瞭解當地街貓的狀況,再說服其簽署TCCP以利後續抓紮,「有人要幫他解決問題當然好,我們免費去幫忙,你問題都在那麼久了,試看看總比沒人要試好」。
民眾普遍不會反對志工抓紮,但在原地回置時,卻有許多里民希望把貓抓走不要放回來,此時就得考驗志工的溝通技巧。阿杜強調:「我告訴他我沒放回來,別隻再來永遠做不完。長時間耕耘,他看到數量減少,就可以接受。」他再次重申,TCCP沒辦法立竿見影,一定要長期經營才能看到效果。但效果的好壞,阿杜坦言應視地方討論,「如果有持續在做就會下降,如果沒做的地方還是一樣,貓不會自動消失,餵的人還是會餵。」
為什麼要長期追蹤與紀錄呢?過去多年在植物園研究街貓、執行絕育回置的山夢嫻提到,TCCP要成功其實很難,絕育率是否達到100%是關鍵,「它很重要的一點在於:你能不能掌控不要有新個體的加入?所以監測很重要啊。」
事實上,十幾年前植物園的貓非常多,「三四十隻跑不到,很多人都在餵。」那時阿杜觀察到其中幾隻貓的耳朵有缺角,進而瞭解到TNR的概念,也與在此做TNR的山夢嫻結緣,共同努力進行園區內的街貓絕育與管理。
山夢嫻也分享,在做TNR的過程中,她發現同一隻貓可能同時有許多人在餵食,而飼料吃不完,就會吸引其他貓隻移入。2009年她成立「南海の貓」臉書社群,透過資訊公開,讓民眾瞭解絕育、原放的意涵外,也讓餵食者知道植物園的街貓有被好好對待,不需要特地來餵,以控制環境負荷度。
過去餵食狀況氾濫的臺北植物園,在南海の貓志工管理下,已經很難看到街貓。圖片來源:窩窩|張愷丰攝
但這樣的資訊揭露也帶來一些風險。山夢嫻說,當時有民眾看到臉書,誤以為植物園有公家機關在照護貓,於是將患有血巴東蟲症、貓愛滋的暹羅貓丟進來;也有人將TNR的貓異地回放,「當天退了麻醉就放在植物園,直接肚破腸流死在門口。」道出這幾年管理的辛酸外,山夢嫻表示後來她將這些事件持續發布在南海の貓的社群中,加強民眾對該地街貓的認識,並呼籲不要異地放養。此外,植物園後來還搭配了小貓的送養機制,完善街貓的族群管理,甚至在2018年全數清零。
從植物園的經歷,山夢嫻認為,現行TCCP政策雖然提出照護(Care)的理念,卻沒有納入管理(Manage)的觀念,包含討論由誰負起管理責任、怎麼管理等細節面向。阿杜則不禁感慨,志工責任應以絕育為目標,若行有餘力,再考慮將街貓中途、送養及傷病醫療。但現在許多志工的身分與愛媽重疊,一直收養街貓,致使經濟、身體狀況都受到影響,「有一個觀念要正確,做動保處TNR的志工,是來幫動保處的忙,不要把所有責任都自己擔。」
在植物園被誘捕的街貓。圖片來源:山夢嫻提供
TCCP政策失靈?志工、獸醫執行上的隱形成本
除了絕育如何管理、由誰管理是一項難題外,志工成功誘捕到貓隻後,若要走TCCP內的流程,申請公費補助,還得將貓運送到所屬協會配合的醫院。「我以前在這邊(中正區)做絕育,都送到大同區、社子,2014年我抓了三百多隻,一個人喔,每天這樣子來回(車馬)都是自己出。」回想起過去做TNR的艱辛,阿杜說道,不同協會有各自配合的醫院,當時他隸屬臺北市流浪貓保護協會,因協會合作的醫院距離中正區較遠,就得騎車往返兩地,才能拿到公費的絕育補助。此外,若誘捕到的母貓懷孕,有些醫院會拒收,此時志工就要想好其他替代方案,轉送貓隻做引產與絕育手術。
而當獸醫院收到浪貓後,要先填寫回置表,拍攝浪貓絕育前後的照片,再交給協會處理後續的款項。與阿杜配合的長沁動物醫院獸醫師張婷婷說,自手術結束到醫院收到款項,中間會隔將近半年的時間,「講難聽一點,我現在如果倒了,中間的錢都收不到。」
「現在做TNR的醫生,除了一片好心之外,還有做功德,因為沒賺錢又麻煩,我覺得大家都不想做也是合理。」張婷婷也坦言,動保處目前提供的補助,不到一般絕育費用的一半,再加上讓貓隻住院所佔用的籠位、環境維護等成本,「每一隻貓進來獸醫都是虧錢」。
張婷婷指出,動保處在TCCP的補助設計上,忽略了諸多面向。「我們住院一天是550元,還包括照顧、餵食、換水,處理大小便。」再加上店面租金、人力成本,算下來母貓七天就將近4,000元,與補助的2,400元註三仍有落差,「不要說營利,虧錢的事情誰要做?」張婷婷補充,若獸醫院配合街貓絕育政策,不想辦法開源只做TNR的話,一定支撐不了。
若申請TCCP經費絕育,對街貓進行手術後,獸醫院需拍照紀錄。圖為已絕育母貓與引產的胚胎。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補助資源的缺乏,加上未有妥適的監督配套措施,致使獸醫師配合TCCP的意願低落。一些願意參與的獸醫院,若想提升絕育效率,也可能未遵守住院天數的規範,造成街貓的動物福祉受到威脅。
醫療是一個無底洞,不應該用強壓的方式做資源分配。
動保處動物救援隊隊長林庭君說明,目前動保處給予的費用,只限於絕育與注射疫苗,因為一隻動物只會用到一次,但後續的照護工作所耗費的資源,將牽涉到人民的納稅錢,可能引發諸多爭議,因此補助的金額會有所限制。
不過在獎金補助外,有些獸醫師還得面臨民眾輿論的壓力,比如配合TCCP協助推動絕育,還被批評是為了賺錢,「要不是因為不結紮的社會問題那麼大,他們才不想做!」林庭君感概道。但動保處也只能每年舉辦繼續教育,拜託獸醫參與TCCP。
回到獸醫的視角,張婷婷認為,一個區域要做好街貓的管理,勢必要有長期的人力資源投入。「如果我這區連續幾年都有好的志工出現,持續可以付出,並且有足夠的資源支持她做沒賺錢的工作,那這區可以控制得很好。」她分享自己的觀察,發現大同區這幾年入院的街貓數量,相比全盛時期一天的七到八隻,已下降不少。
可以看出,TCCP的執行效率,常常取決於志工、里長在地方配合與執行狀況,以及志工具體負擔的工作內容、鄰里周邊是否有獸醫院配合等。動保處縱有提供經費補助,但若用罄仍可能要志工或里長自掏腰包做絕育;加上不論是往返鄰里與診所的交通費用,獸醫院照顧街貓所額外投注的資源,甚至是志工後續如何照顧、管理與監測貓隻,皆是檯面上未被探討的巨大隱形成本。
註三:回應獸醫師的需求,今年(2024)動保處已將街貓絕育補助調整為母貓3,100元/隻、公貓1,600元/隻。
R回之後誰來照護街貓?乾淨餵食亦難監管
動保處TCCP資料指出,其配合執行TCCP計畫的動保團體,倡導健康乾淨的餵食方法,並以適當容器盛裝乾糧,待街貓進食完畢後,再清理環境。如此可避免造成居民的困擾,還能促進社區人貓和諧的關係。
但記者實地走訪了幾處TCCP實施里,卻發現許多餵食站未落實乾淨餵食的原則。
萬華區TCCP實施里,里內的餵食站有尚未收拾乾淨的貓糧。圖片來源:窩窩|張愷丰攝
中山區TCCP實施里,里內餵食站的食盆未清理乾淨。圖片來源:窩窩|張愷丰攝
中山區TCCP實施里,貓屋中放了一個紙碗,內部是滿滿的蛆。圖片來源:窩窩|張愷丰攝
阿杜分享,中正區某TCCP實施里,曾有一位愛媽向他反應母貓一直抓不到,甚至又生小貓的情形。後來經過他蹲點觀察,才知道附近有兩位年輕人也會餵貓,「但是叫我去的愛媽完全不知道有在餵」,因為重複的餵食,導致貓咪吃飽而難以誘捕。而針對午夜動保食堂的政策,阿杜質疑,這樣餵食的做法,可能產生諸多問題,「你可以餵我為什麼不能餵?那個餵食站一定要有專人負責。要不然他放、她也放,(食堂)就像是廚餘桶。」
吳融昊也說,興昌里內的餵食點,有時會有非志工的里民前來餵食,致使乾淨餵食難以落實,「可是這一塊也不是我們24小時能監督的,所以有些里民的抱怨其實是讓志工背黑鍋,也許不是正式的志工餵養的。」他無奈地說道。
阿杜指出,一些他長期深耕街貓絕育的鄰里,因貓隻數量的下降,餵食站已逐漸撤出,「如果說越餵越多,表示你TNR有問題,你應該越餵越輕鬆才對。」但他也說,餵食行為並無不法,故很難被禁絕,「我們一天到晚勸不要餵鳥;不要餵松鼠,有用嗎?沒用。」
那乾淨餵食到底該如何管理?動保處主管TCCP業務的林庭君解釋,取締未落實乾淨餵食造成的髒亂是環保局的業務。此外,她也說道,在行政機關量能有限的狀況下,唯一能有效監管餵食的方法,絕對是民眾的檢舉,「發生衝突時,自然會有人檢舉,我們接到檢舉就會處理。」
志工人數降、宣傳力道弱,TCCP執行的潛在隱憂
透過里長、志工努力的監測與管理,才能強化TCCP的效果。然而,近年抓紮志工的人數有下降的趨勢,成為TCCP未來執行的一項隱憂。
若遇到貓隻困在高處的情形,志工還需爬高放置誘捕籠救援。圖片來源:TNR菜鳥日誌提供
若想成為動保處認證的TCCP志工,需修習其開設的課程,學習誘捕籠的使用、乾淨餵食以及與餵養人溝通的實務技巧,才能綁定在協會之下,到社區進行抓紮。但動保處一年開辦的課程卻相當稀少,大大增加了志工進入的難度。
「因為他要先上課才可以獲得志工證,我忘記報名,好像過一天還兩天,我就說想當志工,他(動保處)說沒辦法等明年,」李婕琳表示,自己曾想加入志工行列,但動保處開辦的培訓課程實在太少,僅有年初一次,除非找到一定人數申請才有可能開課,「我就有點被拒絕,那時候也蠻傷心的。」
對此林庭君回應,現在動保處已把大型課程由一年一次提升到兩次,若有兩到三個人想上課,也會開班授課。「甚至我們現在有把課程放在臺北e大,只要有受過訓練的就可以發證,我們有增加多元的管道,不會說只有一年一次。」
臺北e大的TCCP志工線上課程。圖片來源:擷取自臺北e大官網。
但即使成為了授證志工,新手與資深志工間仍存在鴻溝。阿杜指出,之前有新手志工詢問資深志工抓紮細節,反被嫌煩而感到不知所措。「他要去問人家,人家就煩,說那你明年不要參加我們協會,有時候你滿腔熱血就可能被人澆熄。」
此外,志工也可能被賦予許多責任。阿杜表示,志工理應做好抓紮工作就好,但簽了TCCP,里內發生有關貓的問題,他都會被請去處理,「之前有一隻貓跑去別人的車上大便,動保處也是先找我們志工處理。」
「有一個很麻煩的事,你只要是TNR志工,動保處大小事都要找你。」
阿杜無奈地說,志工明明是幫動保處解決事情的人,但動保處卻常常讓志工做TNR以外的事。像上述提到因街貓排泄物造成的汙染,就是由志工出面與餵食者溝通,試著放貓砂調解衝突。
事實上,這些志工多半有正職工作,等於下班後還得另外撥時間做街貓抓紮。「你如果工作朝九晚五更麻煩,你晚上有空抓貓,那你抓到怎麼辦?如果太晚動物醫院關起來怎麼辦?」阿杜說道。因此,當時他便建立一套互助模式,請忙碌的志工在抓到貓後,將貓隻放在一地中途,隔天若有空他就會幫他們將貓送到動物醫院,再請志工將貓原地放回,「我們這樣運作了兩、三年的時間,很累耶!」
對此林庭君回應,確實很多志工是上班族,要額外撥時間抓紮。而因為貓是夜行性動物,這些志工晚上還不能睡覺,日夜顛倒抓貓,「可能還要運送,最痛苦的就是誘捕,然後還有跟當地民眾溝通,跟人溝通永遠是最累的。」但在志工招募上,動保處也只能多多宣傳政策,並多開設培訓課程,期能提升志工參與度。
在夜晚的街道尋找點位放誘捕籠,蹲守等待貓隻進入,是TCCP志工的日常(此為示意圖)。圖片來源:TNR菜鳥日誌提供
林庭君坦言,TCCP確實不好做,而社會普遍對絕育回置的觀感亦不佳,可謂吃力不討好。所以動保處也僅能盡力降低社會的不良觀感,像是廣告宣傳等,增加民眾對政策的瞭解,「才有辦法讓願意做的人不會怯步。」
然而,現況仍有諸多里長對政策不清楚。吳融昊指出,自2007年簽署街貓TNR後,動保處幾乎沒有與他接觸,「除了透過志工、協會去宣傳,他們(動保處)也沒有進入里上做宣導活動。」動保處沒有積極宣導,政策似乎可有可無,他推測很多里長便因此退出TCCP,「與其要協調里內不同的想法,覺得麻煩的乾脆就不想管了。」
吳融昊補充,缺乏宣導可能是因為動保處的業務量增加,沒有加強在TCCP上的著力。此外更強調自己作為TNR的忠實守護者,都覺得動保處「好像沒有在動」。在這樣的情境下,自己也不知該如何管理街貓。
對於動保處宣導不足的現象,李婕琳認為,這也將造成人力資源難以整合,「我訪談那些餵養人、志工都很喜歡貓,就代表這些人力是都在的。我沒有說這個政策做得很差,但我覺得這些加起來一定會更好。」她感慨道,既然政府人力有限,或許可以讓協會承接政府的功能,透過公私協力宣導絕育觀念,但現況政府僅發布公文給協會,致使政策宣傳成效有限。
不過不論是餵養人抑或志工,與動保處間普遍瀰漫不信任感,成為彼此溝通的一大阻礙。臺灣大學空間生態研究室調查員分享,其在進行臺北市街貓調查時,因受動保處所託,在與餵養者聊天時,發現他們對動保處懷有戒心,「他們會覺得你是不是要來偷抓?是不是政府派來的?是一個不信任的狀態。」
對此林庭君分析,過去動保處有撲殺政策,只要動物入所就會被撲殺,對民眾而言,「我們是劊子手」,後來零撲殺政策上路,就算以獎補助的方式鼓勵民眾成為志工,還是很多人沒辦法接受被管束。
現況浮現的志工人數下降、街貓照護細節繁複、發生問題的權責不清,以及抓紮背後的隱形成本耗損、民眾認為政策推廣不足,與對官方的不信任等問題皆尚未克服;而去年TCCP又進一步取消需里長簽署同意書才進行的規則,也就是說,TCCP已從分區管理走向全區實施。對此,吳融昊擔憂,這可能使TCCP的合法性出現問題,若里長沒有同意,民眾又可以在社區做TCCP的推廣、進行乾淨餵食,就可能引發更多志工與里民的衝突,成為TCCP的另一項隱憂。
每年動保處都會舉辦年終大會,表揚TCCP志工的一年下來的辛勞。圖片來源:臺北市動保處
山夢嫻則說,民眾多半只會在媒體報導看到「里長帶領有功;里民熱情參與,TCCP成功。」但實際上如何使之有效?管理的細節卻很少提及。她進一步解釋,成效很難用一個指標表達,若是小地區範圍有可能有效,但放大到整個臺北市,政策效果就可能被稀釋掉。因此,TCCP起初提及的追蹤、造冊就相當重要,「像是某些志工會覺得,為什麼當初學TNR沒人教我要紀錄?所以我拿不出這些年做的事情,只能憑感覺說有效。因此回到TNR要有效,政府的管理政策是什麼?」都市內不同地區的街貓管理強度,會根據實際人力、資源的分佈而有所差距。加上目前TCCP志工的教育訓練,缺乏追蹤紀錄的教學,改為全區實施後,又將致使監管上的另一項潛在的隱憂。
上述這些在市區TCCP的困境,在山區所變成的狀況又是如何?未來我們又能如何精進管理街貓?將在下篇揭示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