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水獺失樂園（下）：與獺們共存的未來

撰稿｜陳信安編輯｜蘇于寬設計｜林昕慧

不脆弱的獺，卻仍走向滅絕

「水獺一直都不是一個脆弱的物種，在金門沒有任何脆弱物種可以活下來，環境太嚴苛了。」袁守立語重心長地說著，水獺們其實能快速適應金門水位的變化、也能自如利用各種人工水道、設施來移動，舉凡蓄水用的人工湖庫、灌溉用的埤塘、景觀用的風水池都能瞧見牠的蹤影。

如此堅強且適應人工環境的水獺，卻因生活環境和人類活動範圍高度重疊，爭奪棲地、水資源成了日常，甚至人類的每一個決定，諸如風水池修繕、開發、農塘取水等都可能使牠們遭受擾動與影響。「早期民眾不了解，覺得（風水池）太髒亂或不好看，就有工程介入把周邊整理起來、植物移除，乾乾淨淨、漂漂亮亮。」李玲玲也舉例分享著，人類小小舉動下，水獺合適的居所就漸漸消失，即便再怎麼堅強的物種，都因而緩緩走向瀕絕。

東海大學生命科學系的袁守立博士正示範、說明水獺會如何進出與利用埤塘、風水池覓食。

「水獺並不是一個很怕人的動物，在幾個村落的水溝內都會經過、留下痕跡。」李玲玲如此的說。｜圖：袁守立提供

「我一直不覺得說金門要做一些開發利用是不合理的，只是有沒有做整體的規劃。」臺灣大學生態學與演化生物學研究所教授李玲玲如此說。

經過整治的風水池，以不同於早期較自然的樣貌。

而缺乏整體性思考的發展下，起先連貫的水域被截斷，自然溪流與溼地大幅水泥化、農塘與風水池遭填平，也就破壞了自然的洪泛調節能力，讓原先就缺水的金門，水資源問題又變得更加嚴峻。袁守立說到：

水獺會滅絕一定是跟水體、水域棲地有關，最終會受到影響的是人類自己，不要忘記了，金門島上還是有近十四萬人生活著。

水獺，不只是整個環境發展中的一小縮影，更是人們未來的借鏡；保育水獺的價值則在於牠象徵了水域的健康安全，有水獺的地方，才有優良的水質、才有生命。

「你怎麼考量人的使用與野生動物的使用能以共榮共存的方式，來做金門整體規劃。」李玲玲強調，歷經戰務時期限制，可以理解金門在地鄉親認為發展不足的，但她也呼籲，將水獺等生物納入考量，在執行前多方討論，才能夠確保水資源等自然資源的運用能夠永續且長久。

如果可以，把水獺放在心上吧

大家都覺得水獺是一個可愛的動物，但要保存牠在金門長久，只有極少數的人願意採取一些行動。

保育只停留「同溫層」討論，便難以成為主流意識，更別提要積極進行較有效的保育手段。「你要修補的時候，最大的障礙也還是人。」袁守立感嘆說道，該怎麼讓水獺深植人心，也成了保育不得不努力的方向。

「金門相對資訊較封閉，少了許多機關團體來做宣傳、做教育，甚至演講保育相關的資訊。」袁守立提到，金門地緣處於離島，教育推廣教育的困難度較高；也因這樣的狀況，從2015年開始，每年在世界水獺日（五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三），金門縣政府、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等單位，便會聯合台灣本島的保育單位，一同舉辦各式水獺保育相關的活動，不論是工作坊、座談會，甚至是嘉年華，盼透過大大小小活動讓金門人能越來越有「水獺意識」，進而將水獺當作「金門的寶」。

而這樣看似微弱的教育宣導，身處於第一線的推廣人員也深感它的重要，金門縣野生動物救援暨保育協會的獸醫師徐曉萍說道：

大家其實對於水獺的了解不是很深刻，甚至常聽到『我不曉得、我沒看過』這樣子的想法。

從不知道到知道，慢慢了解到應該要保護牠、該怎麼做讓水獺在金門好好生活，都是需要不斷的教育與宣導。

而若是缺乏保育誘因及動力的民眾，反而可透過觀光、行銷包裝等手法帶入，進而讓民眾認識水獺是金門重要資產。像是金門縣建設處農林科便與水產試驗所推出水獺娃娃，希望藉由行銷、宣導水獺保育觀念；而娃娃的「熱銷」，也是在提醒在地民眾，水獺是具有關注度及觀光商機的，若能妥善照顧，便能夠成為金門絕無僅有的特色。

從解說教育開始，讓年輕一輩的學子能認識到水獺重要性，甚至回頭影響家中長輩。｜圖：金門縣政府提供

在金門的水獺保育嘉年華中，動物園研究員帶領小朋友認識水獺大便。

「金門目前的狀況來說，如果開發持續，沒辦法讓水獺好好在金門生活的話，那牠勢必有可能有滅絕機會。」金門縣野生動物救援暨保育協會的獸醫師徐曉萍如此說。

金門縣野生動物救援暨保育協會正在進行幼兒園的水獺保育教育宣導。

金門縣水產試驗所製作的水獺娃娃，起先用意是為了推廣歐亞水獺保育，後因可愛外表而一砲而紅。

《離島綜合建設實施方案》中，便將歐亞水獺視為「生態景觀」的一環，因而在金門可見水獺相關的裝置藝術與造景。

突破同溫層破口，只願水獺在金門永存

「我必須跟不同的產業、不同關注領域的人去溝通（保育）這件事，首先最大的前提是他要喜歡。」時任金門建設處農林科科長鐘立偉如此說，除了教育外，積極與不同單位的合作，也是能縮短保育與開發距離的辦法之一；唯有突破「同溫層」，才能爭取更多人認同「環境友善、保育教育」。

除了教育與觀光資源的開發，讓保育更加深入金門各地，甚至是在地化，保育工作才有可能走的長遠。2019年金門陸軍防衛指揮部首次加入調查研究的培訓，透過軍方對於軍事管制區的了解，加上水獺研究監測的工作與內容，便能補足更多水獺研究上的不足之處；在太武山擎天水庫附近的水道，也因此首次發現水獺蹤跡。

能否讓這項調查工作長久且持續合作，則是日後需持續努力的。

另一方面，結合宗教也是保育在地化的可能選項之一；由於浯島城隍為金門最主要的傳統信仰，有許多虔誠信徒供奉；與廟方合作，舉辦保育遶境、新生水獺的擲筊命名活動，一方面除了能帶出城隍爺照顧眾生、神威浩蕩的宗教文化外，也能透過宗教活動將水獺保育觀念包裝其中，擴散給更多一般民眾了解其在地物種。

「因為這個物種在台灣只有金門有，牠可以是金門的寶。」時任金門建設處農林科科長鐘立偉如此說。

由水獺研究員與防衛指揮部成員說明研究監測方式與內容。｜圖：金門縣政府提供。

浯島城隍廟首次為動物園新生的水獺寶寶擲筊命名，得名青嶼，希望提醒人們對於野生動物應「輕語」。

「如果有一個水獺救援保育中心的話，很多東西就是在地化，培育在地人、研究、收容，甚至民眾教育。」徐曉萍如此說，以往碰到水獺落難、救傷，因考量金門無專責的救傷機構，且專業人力與空間場域的不足，多會轉送往臺北市立動物園治療及收容安置，以至於民眾對於水獺的處境仍相當無感。

而水獺保育中心，或許就成為補足水獺與金門人之間連結的關鍵角色；預計2022年後成立，除了要將水獺的救傷在地化外，也為了因應將來水獺可能出現的救傷收容狀況；而原先在動物園安置的歐亞水獺家族，或許其第二代、第三代的水獺後裔能先到保育中心，在地棲地環境嘗試軟野放訓練，從熟悉家鄉開始逐步適應，才有機會慢慢為野外水獺族群增添新血。

同時，兼具教育展示功能的保育中心，也會收容不適合野放的水獺個體，讓在地民眾與一般民眾能真實理解水獺處境、意識到水獺存在於金門是寶貴的無價資產。也提醒著民眾——若能與水獺在金門共存，多對環境友善一些，水獺持續存活，就能持續守護水域的生態健康。

2020年初已經完工，即將進駐醫療設備的金門埕下營野生動物救傷站，將作為往後水獺與其他金門野生動物的緊急醫療中心。

其中一區將預留給水獺緊急救傷、安置的空間，後續會再新增淺水池、乾草樹木等模擬棲地的設施。

2019年因獨自出現在停車場的幼獺，後被送往臺北市立動物園安置。｜圖：金門縣政府

有限的保育資源下，充滿挑戰的水獺未來

而近年會有如此多且積極的水獺保育行動，仰賴過去一口氣出現的5起路殺死亡與年幼水獺救援事件，才讓許多人的保育意識跟著覺醒，當地民眾遂開始發起網路連署，反對開發、保護水獺⋯⋯等倡議行動。

也因這些民意，2014年，林務局啟動「歐亞水獺保育策略與行動計畫」，召集了相關公部門、學者與保育單位，提出了金門歐亞水獺保育的五大策略，期望透過不同部會的協商與資源整合，來挽救水獺在金門的永續生存；2015年也開始有民間的野生動物救傷組織入駐金門，在地救傷、族群深入研究與監測、棲地環境調查與威脅控制改善、教育宣導等行動逐漸展開。

2018年，行政院啟動「國土生態綠網建置計畫」，水獺為離島計畫中的核心物種，在這兩三年間獲取的研究經費，都將用於水獺出沒熱區的棲地改善、醫療與收容軟硬體設備營造等。然而此項計畫為期4年，未來保育行動策略與經費仍須在研議及討論。

保育工作往往沒辦法立即看到成效，可能要好幾年的成果累積⋯⋯

「但當預算沒辦法發揮預期的結果，或看不到結果的時候，可能不管是長官還是民意代表，會覺得說沒有成果，預算就很難編列。」鐘立偉坦言，對於保育資源能否長期有相對應經費來支持，的確是未來的挑戰；但現階段僅能「務實」，「趁有綠網計畫的經費，計畫趕快先做起來。」

「實際上做出改變的，不是學術單位，畢竟我們是接計畫案的，計劃案這種事情就是今天有，可能明天就沒有了嘛！所以我們今年在這邊，明年可能就不在了。」袁守立也說道，最終保育能否持續且積極辦法，仍取決於地方與中央主管機關願意投注多少資源。

「不要給牠更多的干擾，讓牠還是有一個適應時間，時間夠久，牠應該還是會有辦法（出現）。」袁守立最終呼籲，他以古崗湖水獺舉例，過去曾因環湖的岸邊工程消失近十年，近一兩年又再稍見水獺出現於此地。堅強的水獺，只需要人類願意多花一點心力思考周延、放慢腳步，就能在家園活下去。

只怕時間還未等到，抑或者保育的風氣尚未發酵時，水獺就因全境開發而滅絕；水獺的未來，還需要所有人的持續努力與關注。

水獺的未來，仍掌握在人的手中。｜圖：金門縣政府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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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將水獺議題傳遞給身邊的人：當你認識、了解水獺處境後，分享給身邊的人吧！越多人認識、了解，有助於滋長保育風氣，甚至促使更多人關心水獺的存續，也才有力量推動更多保育行動。
二、參與教育、保育相關培訓活動：過去到現在有許多水獺議題的講座、公民科學家工作坊讓民眾參與。經由教學、訓練後成為志工，就能一起參與未來的水獺監測、資料蒐集等工作任務。
三、捐款支持水獺保育相關團體：教育推廣、水獺救傷與研究調查等皆需要經費來源才能持續進行，直接捐款支持正進行水獺保育的協會、組織也是參與方法之一。（臺北市立動物園動物認養計畫／金門縣野生動物救援暨保育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