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蘇于寬     責編 | 羅奕儒    攝影|蘇于寬  設計|邱泰元


之一#

遺憾,如果當時能這樣做,也許你就不會離開了。#

「其實,至今我都不太能原諒自己。」

一手撫摸著貓咪,一手調節點滴流速的比比,哽咽地說。從獸醫助理到貓中途的經營,今年已邁入第五個年頭,一路也陪伴了不少貓咪走過生老病死。早期將貓咪送養,會難過、會不捨,但知道能夠進入新的家庭生活,獲得全部的愛與呵護,都能釋懷,並予以祝福。但是面對生命的消逝,卻是從來都無法習慣的事。

比比口中的孩子是兩年前離世的腎衰竭的貓「恰咪」,從街頭來到中途的恰咪,本身就帶著慢性腎衰竭的症狀,推測原因,可能是過去在街頭生活,附近店家經常餵食鹹豬肉的關係吧!

腎臟的損傷,是不可逆的過程,也就是無法復原,最佳的狀況是維持指數,維持生活品質,然而,腎臟掌管著將血液中廢物代謝的重要功能,卻也是貓咪體內最脆弱又不堪打擊的器官,往往一疏忽就造成難以挽回的狀況。當恰咪病程走到末期的階段,逐漸不願意進食,從皮下輸液到靜脈點滴,曾經一度將腎指數往回拉了一些,而最終仍回天乏術。

比比談起當初醫生建議的較積極的治療方式之一:「就是打過量的皮下輸液或靜脈點滴,然後再打利尿劑讓牠排出,達到洗腎的效果。」然而,一來利尿劑其實相當傷腎,二來過量的點滴如果沒能從體內排出,也可能造成生命危險,「恰咪臨終前非常喘,大概就是水排不出去,造成肺積水。」

2015年4月13日的半夜,比比發現恰咪呼吸困難,即便給予純氧仍吸不到空氣,而且無法待在一個舒適的地方,不斷地離開暖燈的照射範圍,不斷地換位置,「甚至將自己放在一個看起來很艱困的位置,好像讓自己可以被固定那樣。」清晨七點,恰咪離世。

「恰咪的離開,我覺得是很痛苦的,肺積水、喘不過氣、可能是窒息而死......」比比自責地說,那兩個月,每天有三至五位關心恰咪的朋友輪班24小時照顧,沒想到最後卻是這樣離世,成了比比心中永遠的痛。「是我打了太多水」、「是我以為恰咪可以接受這樣的治療然後有機會好起來」、「是我太相信醫生的建議」、「我是每天照顧牠的人卻沒有替牠著想」、「若最後痛苦地離開,那前面那些治療也許都是多餘的」......

「其實,過往的美好時光都記得。」恰咪非常怕冷,每到冬天比比都會幫牠穿上粉紅色的小背心,而且恰咪也會主動窩在會發熱的機器,從電視機、遊樂器、熱水瓶都有牠的足跡;而不明原因獨愛男性的恰咪,只要有男性朋友來到家中,就會百般嬌媚地撒嬌,從腳邊一路磨蹭到胸口......。兩年的相伴,留下了好多值得回味的點點滴滴,書架上包覆著布巾的骨灰罐前,放著恰咪的照片,記錄著,提醒著,曾有一隻貓,這樣的活著,未來,也將繼續活在比比的心中,成為勇敢的力量。

談起心中的遺憾,比比說,如果時光能重來,她不會再讓恰咪一次接受這麼多的醫療介入,希望能夠順從牠的意願,過想過的生活,「即便牠愛亂尿尿,也會讓牠進房間,尿在枕頭尿在床上都沒關係。」只可惜,時光無法重來。

「情緒其實是非常複雜的。」外表也許只看到了哭泣的樣貌,然而內在的哀悼歷程卻是相當複雜,舉凡害怕、驚慌、恐懼、自責、內疚的各種情緒,其實都在體內翻攪著,然而在死亡的衝擊當下,人們通常沒有辦法冷靜思考,往往緊抓著最後發生的那一刻的事,然後不斷地提問:「為什麼?」鑽進情緒的深處想要找出個原因,於是最後的那個決定,亦如人類在加護病房面臨要拔管與否的情景,很容易被過度放大成該承擔死亡責任的抉擇,也就成了壓垮理智情緒的最後一根稻草。

對於無法接受事實的人來說,或是持續處在自責而無法自拔的人,如何針對這件事「重新賦予意義」變得非常重要,也是飼主能不能在哀悼歷程中走到最後「接納」階段的重要關鍵。飼主要去理解死亡是生命歷程必經的一部分,不只是自責或懊悔的那面,而是要看到在寵物離世之前,也為了牠做了不少事的,無論在陪伴或醫療,都很努力、很盡力的樣子,重新看到這個部分,也才能重新賦予意義,不再緊抓著最後的死亡,而是走出悲痛。

之二#

安寧,陪你到最後,好好說再見。#

腎衰竭,貓咪前三大死因的疾病,相關的研究卻已數十年躊躇不前,不只台灣,全世界都是如此,無法確切知道原因的文明病,從飲食到生活中的的毒物甚至空氣汙染都有可能,而科學則證實了貓腎臟的脆弱,一旦受到打擊,就難以恢復。

「夏天」,2013年因車禍歷劫歸來的街貓的名字,嘴巴被撞了個歪七扭八,但也許是長年在街頭討生活的關係,生性愛吃的牠,來到比比酥貓中途後終於得以無憂無慮的吃飯,從不到2公斤長回了4公斤的身材,並於2014年找到認養家庭,展開新的生活。

再次見到夏天,已是2016年的冬天,因為飼主長期忽略與疏於照顧,竟又瘦到了2公斤的體重,確診重度腎衰竭、合併口炎甚至流膿,除了皮下輸液、還要注射造血針、強力止吐劑以及各種藥物,無法自行進食,所以必須人工灌食,來補充身體運作所需要的熱量。

對於比比而言,恰咪的離世,雖然無法原諒自己,但是當又一隻病貓到來,仍得鼓足勇氣去面對。「我看了兩家醫院,醫師也給了不同的建議。」一個是積極治療,如同當初給恰咪的建議,過量的點滴輸液,施打利尿劑,建議比比「拼一下」,看指數能否拉回。而另一家醫院則認為夏天時日不多,可以考慮安寧療養。

腎衰竭病程的末期,往往因為尿毒無法排出,毒素隨著血液流竄至各個器官,腸胃、神經、呼吸系統都可能被破壞,對身體造成莫大的苦痛,在生命終點來臨前,該思考的正是要以什麼姿態,走向終點,而這也許仍是當代最難解的課題。

2017年初,比比向獸醫表示不希望過度醫療而換來更多痛苦,只希望能以減低痛苦的方式,來陪伴夏天走完最後一程。由於重度腎衰合併嚴重的口炎,在無法麻醉治療的前提下,任何用藥都可能會引發不同的副作用。「安寧,其實就是止痛。」夏天甚至痛到連灌食都無法吞嚥,於是獸醫予以長效類固醇以及嗎啡貼片來減緩夏天的疼痛。

「我沒有放棄牠,只是如果要更積極的治療例如麻醉洗腎,然後換來一些壽命的延長,我不覺得對夏天會比較好。」

止住了疼痛,卻止不住病情的惡化,從還能起身至每個房間巡視遊走一番,到倒臥在鋪滿棉襖的沙發上緩緩地喘息,度日不如年,因為珍惜著還能在視線範圍內看到彼此的時光,「我希望讓夏天在最後的日子,能感受到滿滿的愛跟溫暖。」

2017年2月23日,獸醫師外診來到比比酥貓中途,將夏天的手放入掌心,緩緩推入那名為長眠的針劑,夏天的季節還沒來,但春天的花已經盛開,雖然沒有繁花簇擁,卻在安詳的時刻,靜謐地與人世道別。

情緒的影響力量其實很大的,例如你看到身邊的好朋友難過、哭泣,你也感同身受,當身旁的人壓力很大情緒很緊繃,你也會不由自主地跟著焦慮,同樣道理,寵物其實也能與飼主的情緒相互感染,因此若能安穩地傳遞正面的情緒給彼此,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醫療的介入程度,也取決於飼主可以配合與負擔的程度。」即便有完美的醫療計畫,但最終仍取決飼主的意願。安樂死與否,該如何評估?周春婷醫師認為有幾個時間點,是必須考慮施行安樂死來結束動物個體承受更大的痛苦:


  1. 貓咪已經無法站起來上廁所(大小便在身上)

  2. 貓咪已經失去與你互動的能力(意識模糊或產生神經症狀)

  3. 貓咪已經食慾廢絕,無法消化或吸收食物。(胃腸肝膽腫瘤)

對於獸醫師而言,安樂死也是醫療行為的一種方案,而飼主在整個醫療過程中往往也都心理有數,因此周醫師認為這是可以理性討論,並且要提早與飼主溝通的重要的事。

從獸醫師轉行投入寵物溝通師的張婉柔也表示,飼主跟寵物的關係是一條線,無論獸醫或溝通師都是不在線上的第三方的協助角色而已,張婉柔認為過去獸醫的學理背景都專注在身體層面的病症治療,卻少了對心理層面的關懷,「身心合一,是很重要的事情。」

在溝通的經驗中,張婉柔發現寵物最在意的往往不是獸醫的建言,而是飼主的感受,無論積極或安寧治療,對於活在當下的動物而言,只要獲得飼主穩定的能量或意念,就能坦然面對任何要發生在牠身上的事情。

一個令張婉柔印象深刻的個案,一隻口腔惡性腫瘤的狗,醫療其實已經做到極限,每一至兩個月就必須進出手術房切除腫瘤,當婉柔向狗狗提問了飼主的擔憂,狗狗回應:「我今天還有一口氣,那我就好好活著,如果我明天看起來就是快不行了,那你送我走也沒關係。」進一步問了關於安樂死的想法,狗狗形容說:「睡覺(安樂死)這件事對我而言就像高空彈跳,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體驗的經驗!如果我現在得跳,那就跳下去啊!」對於生命的選擇和發生或是結束,都是充滿期待的。

雖然人類會覺得死亡是一個終結,但對於動物來說並沒有好壞的區別,即便情感上會捨不得,但並不會抗拒:「我現在有選擇可以呼吸那我就好好呼吸,如果明天不能呼吸那就不要呼吸了吧!沒關係的!」張婉柔表示,每每接臨終的溝通案,都能看見動物對生命的宏觀,反而自己才是被開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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