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呂芷晴 編輯|陳信安 設計|黃品瑄 攝影|王靜媛
每年,兔兔彷彿源源不絕般,接踵湧入台灣愛兔協會,收容量更因此數不勝數,早已超過百隻。但其實,協會創立14年來,最初是以生命教育推動為宗旨,大量的收容與救援業務卻是一路上慢慢斜槓、轉化出的結果。路途中每每所見所聞,也都在無奈、悲憤與感動等情緒中重複修煉,難以一語道盡。
兔子們的可愛與療癒,總是給予協會得以運作下去的最大支持與力量,盼得這些日日耕耘,能為這些純真靈魂開出一朵名為扭轉眾人養兔觀念的繁花。
從夜市贈品成菜鳥兔奴,到開啟想為兔發聲的群眾力量
如果用詞彙來形容養狗的人,狗奴似乎具有外向與自律的特質;養貓的人則較為內向與冷靜;那麼兔奴,就像溫柔又沈穩的化身,台灣愛兔協會理事長吳盈瑾也是這樣的存在。傾盡溫柔給予棄兔,並以穩重沈著之姿處理著每一次的案件。
說起愛兔協會的成立初衷,以及想為兔發聲的契機,盈瑾說都離不開她的第一隻兔子「糖糖」。
那是一場意外,當初其實不知道獎品是兔子。
回憶起與糖糖的緣分,與其說注定,對當下盈瑾來說更確切的是驚慌。從來沒有養過兔子的她,因為家人隨起的打彈珠興致,不料卻進洞了獲獎率極低、代表中獎兔子乙隻的那格,在場全家人皆因沒有養過兔子,而猶豫要不要兌獎帶回家時,盈瑾卻因為現場環境與老闆的一句話,衝動且決絕的做出決定。
那是個元宵節的夜晚,盈瑾一邊看著塞滿一整長桌大的兔群依偎樣,一邊思考老闆透露的訊息——這批若送不完,接下來就是轉去當兩棲爬蟲類動物的食物⋯⋯她便心想:「能帶走一隻是一隻吧!如果我沒衝動帶走,老闆可能就去餵蛇了。」於是在一大群兔子中一眼命定了其中一隻手掌大的兔子,從此當上了兔奴。
剛帶回家的糖糖,僅有一個手掌大,沒想到成年後長成4.5-4.8公斤巨兔。圖片來源:愛兔協會
但也是在養糖糖的過程中,盈瑾才一步一腳印地「養」中學相關的飼養知識,「後來查一些知識、爬文,才發現商人說兔子不能喝水,是因為要抑制牠快速長大⋯⋯」兔子不只要喝水,也必須吃牧草、甚至要結紮。這些正確的知識接收越多,盈瑾越發覺:普遍民眾對於養兔知識相當不足,她以帶糖糖出門郊遊經驗舉例,經常會遇到許多民眾上前和她聊養兔,但當她每次分享自己的經驗,特別是對長輩時,常常敗給書本刻板印象或既有觀念,交流不成,反被當作養兔魔人。
正確的養兔知識建立為何難以分享或被取信,盈瑾也分享自己的見解:「可能是因為在約民國三、四十年,兔子不是用來陪伴用的,當時生活比較困苦,家裡養兔子是要變食物,所以他們對飼養觀念其實沒有很重視。」加上隨便養也能隨便長大的經驗成為標準答案,自然也就淹沒了符合動物福利的那條正道。
飼養糖糖的日子裡,盈瑾經常帶牠出去踏青、教育教學、甚至上節目宣導養兔知識。圖片來源:窩窩、攝影:王靜媛
三番兩次遇到相同情形後,盈瑾慢慢意識到就連許多網路上的兔友都仍有養兔觀念需要提升的問題。「後來我們就決定成立一個協會,至少我們在跟人家講話比較有公信力,這樣比較不會覺得年輕人亂講話!」愛兔協會也就此成立。
然而,原本單純秉持生命教育、宣導養兔觀念價值為協會首要初衷,卻在不知不覺中因為心疼出現在眼前的棄兔,且不忍牠們受難的情況下,硬著頭皮發展了收容救援業務。為此,盈瑾苦笑著說:
不小心收容一隻後就沒完沒了,沒辦法說要解編就解編。
我有長達到十多年過年都沒有回娘家過,因為員工要去過年,我們要自己顧兔子。
開始了就無法暫停,痛心畫面、社會隱憂接踵映入眼底
回想造就收容業務成無底洞開關的第一號救援兔子,盈瑾仍印象深刻。當時,兔子被棄養在動物醫院,而送交至醫院的民眾僅告知院方後續會由愛兔協會接手;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接到院方打來的電話,盈瑾雖然內心一度感到困惑,但更多的是於心不忍,便趕至醫院。未料,這隻兔子竟傷痕累累。
「牠的後腳完全潰爛,胼胝足炎相當嚴重,那時候腳都不能踩在地上,要用抱的!傷口深到見骨,看牠很可憐,也懊惱後面怎麼辦。」盈瑾歷歷在目地說著,一見到這隻兔子傷勢嚴重,便決定默默付下所有醫療費,將牠帶走進行後續清創照護與收容,而重傷又被棄養的牠,被命名為「小貝比」,不止成為協會收容的第一隻兔,也順利被認養,如其名地被飼主疼愛在手中照料的「baby」。
所以我們算是被迫收容,之後就陸續有一些案件進來
盈瑾感動之餘不忘苦笑著說,後面在協會仍屬草創期時的案件也有高達一次12隻的收容需求,但當時協會並沒什麼知名度、義賣或勸募的收入也並不多,
在這段路長達一年多時間左右,我們剛開始成立沒有冷氣,
你知道我們怎麼幫兔子散熱嗎?刻苦到用冰塊加電風扇吹!
但最讓盈瑾最念念不忘的,不是怎麼想辦法在協會最沒有資源與社會認同時期撐著收容救援業務,而是協會2016年曾於永和救援的一次案件。盈瑾描述道,那是一位失能的爸爸養的一堆兔子,由於兔子失控繁殖、數量暴增,家人看不下去因而通報協會。然而,這場救援案件最令人印象深刻不止有失控繁殖造成眾多兔量,救援現場中的慌亂與環境,更成為當天一起去救援眾夥伴們揮之不去的陰影。
案件位置在五樓頂樓,而兔子又是被養在公寓外推的鐵皮屋裡,回想起案發環境,當時作為指揮及場控的盈瑾激動地說:「裡面都是爛掉的食物,兔子都與蟑螂為伍,夥伴要趴下去救兔子時,一群蟑螂還全部飛出來,更可怕的是鐵皮屋是懸空的,不能太多人進去(鐵皮會崩塌)!」
永和蟑螂屋案的兔子失控繁殖,生活在懸空的鐵皮屋上,環境相當糟糕,有蟑螂、蜘蛛甚至還有兔屍⋯⋯。圖片來源:愛兔協會
當志工趴下櫃子底下撈兔子,竟湧上一大群蟑螂,令愛兔協會夥伴們瞠目咋舌。圖片來源:愛兔協會
途中,協會夥伴不僅需要隨時注意腳下與人員安全外,發覺有人在搬離他寵物的失能爸爸更突然出現,場面一度失控。盈瑾還依稀記得當時大喊著:「趕快救出來,走了!」一方面得完成救援任務,又得保護自己及夥伴避免遭到飼主波及,可說是分秒必爭,時至今日,盈瑾仍不免激動地說:「我們一個人直接提了6隻就要衝下樓,就左右2隻,腋下再夾著,想辦法多拿幾隻就幾隻。提了就要衝下樓,因為後面會有人追殺!」」
事後,再提起永和救援案,有些夥伴仍難以平復案件帶來的沈重情緒,因為這類的案件歸根都是沒有做好結紮的飼養觀念,直到失控且不知該如何是好才可能向外求助,然而,現實卻沒有時間能難怪在這個問題上,得專心照護傷兔;但也有些夥伴像盈瑾一樣覺得慶幸,「有把牠們救出來,脫離那個地方是好的,至少我們有去了,不然牠們會過得很慘。鐵皮屋在頂樓,沒有散熱工具、沒有窗戶,很熱!兔子會受不了的。」時至今日,永和案的救援兔仍在協會等家中⋯⋯。
案件在協會的分析下,發現大多失控繁殖都與飼主失能狀況有關。
我們有把兔子救出來脫離苦海,但我們沒辦法幫到人,因為我們單位跟輔導人沒有關係,
很多案件我們都希望社會局跟我們一起,才能順便解決人的問題。
盈瑾也分享,除了失控繁殖,協會亦經手過不當飼養兔子致死、踹打兔子的虐待事件。她若有所思、難過地說,「其實這些案件衍生出來的,不只是與社會福利層面有關,也可能變成社會問題,但讓我們覺得很可憐的是兔子沒有反擊能力,只能被當出氣對象、受害者發洩。」
每每接收不當飼養失控繁殖的案子,愛兔協會總會一夕之間湧入大量兔子,等待收容與送養。圖片來源:愛兔協會、攝影:王靜媛
儘管救援、棄兔案件多,盈瑾仍總能從兔子身上恢復力量。圖片來源:窩窩、攝影:王靜媛
撐下去的動力,感動的送養案件帶來扶持與力量
扶持著盈瑾與愛兔協會繼續接住看起來無止息的救援與棄養案件,除了那一隻隻心繫的兔子外,莫過於有時像奇蹟的暖心故事。其中,最令盈瑾動容的,則非兔子娜塔莎,以及黑鳳凰的送養故事不可。
娜塔莎是一隻有齒科疾病,需要每天引流、清創的兔子,照護上十分困難,不僅需要接受牠的不算健康的狀況,也得具備和疾病有關的醫療知識與照養方法,或投入學習。這樣令人卻步、送養五顆星難度等級的兔子,卻幸運等到了願意接納且守護牠的家人。
提到這位飼主為何養娜塔莎,盈瑾微微抬起頭,莞爾地說:「她告訴我們,她當時心裡不停有一個聲音說要養牠,牠太可憐,不帶牠走,牠會很可憐。」儘管在告知娜塔莎媽媽兔子最差的情況及牠可能隨時會離世的風險,娜塔莎媽媽仍毅然決然決定帶牠回家,從只養過健康無虞的兔子,到願意為傷兔付出。「她為了怕弄傷牠,甚至每天帶回原本的診所清創!儘管醫療照護經驗是0,但她為了娜塔莎願意學習與付出,這是非常不簡單的。」盈瑾稱讚且相當感動地說,後面娜塔莎不僅康復到不需經常回診,更在家中過得非常快樂,這就是有家的力量。
娜塔莎救援後送至醫院,發現下顎處留下了一顆好大的引流孔,須要定期吃藥跟協助清創,牙齒狀況很差,應該沒也沒辦法持續吃草了,需定期磨牙,相當辛苦。圖片來源:愛兔協會
而另一隻黑鳳凰,則是一隻癱瘓兔子,黑鳳凰的飼主是一位在愛兔協會的長期志工,由於黑鳳凰與他過去已故的兔子長得非常相似,「他說他不想錯過牠。」盈瑾轉述起黑鳳凰飼主下定決心領養的動機,仍有滿滿感動,最難能可貴之處也在於這並不是一個出自長得像的衝動,而是培養了許久感情、審慎做出的承諾。
因為黑鳳凰癱瘓,容易有尿道灼傷的問題,需要每天擠尿、清潔屁股等許多長期照顧,這類的技巧在學習過程相當不容易;但即便如此,黑鳳凰的爸爸不僅一週抽空兩三天來與黑鳳凰互動,更非常認真學習,才通過愛兔協會對於重症兔的領養審核標準。
問起盈瑾當時為何安心將娜塔莎、黑鳳凰這樣的重症兔交給完全沒有經驗的一般飼主,盈瑾感慨說,能從零開始為兔子付出,是相當不容易。「主要是他願意學,也不排斥牠是這樣的重症兔,學到一定程度,他對自己很有信心,也相當熟練,準備好了,那就回家吧!」
不管是重症兔,或是一般兔子,在盈瑾心目中都是一樣的:「我們都不會做很多的預設,都希望有人可以帶牠回去照顧到終老,才是最好的!」即使住在愛兔協會相當久的兔子,協會的初衷,都還是想將每一隻兔子,送入一個全心愛牠們的家,這樣救援收容才真正有意義!
可愛的癱瘓兔黑鳳凰,因為長得像極了現任飼主以前養的兔子,儘管黑鳳凰癱瘓,也就此命定一兔一人的緣分。圖片來源:愛兔協會
學著擠尿的黑鳳凰爸爸,學習過程十分積極且好學,就為了把黑鳳凰帶回家。圖片來源:愛兔協會
不管是哪一隻兔子,盈瑾都希望能幫牠們找到家,有一個幸福的兔生。圖片來源:窩窩、攝影:王靜媛
10多年的耕耘,才將想傳遞的話語打入群眾耳裡
成立愛兔協會14年,在救援以及送養上,盈瑾都經歷了許多大大小小案件,過程中,也默默地觀察到大眾養兔觀念,儘管尚有努力空間,但仍是有在緩緩地提升的,這樣辛酸淚與成就感交織的日常,悄悄地成為盈瑾心中最厚實的支持和力量,也逐漸茁壯了她的初衷。
然而,至今仍重蹈覆徹,也令盈瑾掛念不已的,仍莫過於糖糖的起源——夜市贈品動物。除了打彈珠送兔子,逛遍許多夜市的盈瑾憤慨地說,商人總能有各種神奇利用動物的招數
一些比較殘忍的,例如娃娃機夾螃蟹、烏龜等等,雖然這些慢慢有變少,但夜市贈品動物仍存在,
不只是兔子,我們希望不要再拿活體動物當遊戲方式,太殘忍了。
時至今日,台灣仍有些夜市仍以活體動物,如:兔子、天竺鼠、倉鼠、寵物鳥等作為遊戲贈品。圖片來源:愛兔協會
活體動物被作為遊戲贈品,身處的環境通常不佳,甚至遭到逗弄,生病也恐無法獲得治療與醫療管道。影片來源:愛兔協會
「我們之前看撈金魚,小孩子一手抓住金魚就把牠捏爆了,爸爸、媽媽在旁邊無所謂。從小他學會捏爆魚,再來就捏越來越大的動物?人格扭曲是從這邊開始的,因為是家長帶頭。」早從10幾年前,自盈瑾飼養了糖糖、意識到夜市活體贈品動物,不僅隱含著虐待問題,在民眾獲得活體動物贈品後,更隱含飼養知識不足、衝動飼養以及棄養等問題,她便開始重視且關注這項議題,並積極遊說終止,一路耕耘至今,才終於看見一線曙光。
「(以前)我們小單位,沒有人要理我們,但去年我們看到(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台連署)數字在跑的時候,真的超感動、每個人都很激動,我們說的話終於有人願意聽了!」雖然是從兔子出發,但盈瑾認為像是更小的動物如,魚、倉鼠、烏龜、鳥等贈品處境也都應被重視。
在糖糖離世時,盈瑾也與糖糖約定好,希望能完成終止夜市活體贈品動物的目標,同時提升小動物的動物福利。「跟糖糖相遇就會有一個被交付的任務,要把這些正確的知識,清楚傳達出去,再來就是對生命要重視,不應該要輕易的遊戲牠們!」沒有和糖糖的緣分,或許就沒有為傳遞正確飼養兔子觀念而奮鬥數十年的盈瑾。
緣分的力量,如果再加上堅定信念與倡議奔走,便會更加茁壯與強大,而盈瑾一直都是這樣的在為兔子努力著,期盼溫柔的靈魂,都能正確、且被好好地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