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何怡君 編輯|洪郁婷 設計、插畫|林昕慧 攝影|李宜龍、陳勵廷
每天來公園散步、跳舞、下棋、唱歌的阿公阿嬤,早就習以為常了!早上、傍晚都會有大鳥作伴,牠最常站著一動也不動,還有路過的人以為牠是塑膠做的假鳥咧!靠近牠也不立刻逃跑,只是定格看著你,直到非常非常近了,才突然快步跑走或飛去。
跟著都市化的腳步走 黑冠麻鷺飛入新家
這奇特的大鳥不論是停住呆站,將頭拉長扭動脖子,發出「霧、霧、霧」的低沉叫聲,或是奮力拔起泥土裡的蚯蚓,每個模樣都很吸睛。過去牠被目擊的次數很少,即使看到也是隱匿在低海拔樹林,現在卻是在都市的開闊綠地處處可見。
在低海拔樹林中觀察到的黑冠麻鷺巢位。圖|姚正得提供
在低海拔樹林中觀察到的黑冠麻鷺巢位。圖|姚正得提供
早期黑冠麻鷺是鳥類圖鑑上公認的稀有留鳥,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高海拔試驗站主任姚正得長期研究鳥類,他以各地鳥友、鳥會的觀察紀錄來看,黑冠麻鷺的目擊次數約從1990年代開始增長,2000年之後增加的幅度更明顯,以十年為單位來看,似乎也符合了臺灣都市化發展的進程。
「自然界裡面有一部分會跟著人類拓殖的腳步,拓展牠們的領域。」
都市化對環境帶來的改變對某些鳥類來說具有優勢,黑冠麻鷺就是其一。姚正得以臺北市為例,以前臺北的周邊多是農田,農作物施作有著週期循環,植被也隨之更迭,對於鳥類來說,要花較多力氣適應棲地的不穩定性。都市化之後,休憩型的公園綠地增加,這類綠地的擾動比農田低,樹木、草地混合的環境讓黑冠麻鷺既可築巢又可覓食,姚正得推估,牠們可能為了追尋適合的棲地,漸漸擴散到城市生活。
在行道樹旁,一隻黑冠麻鷺與路人的距離很靠近。
從歷年的數據分析中,也觀察到同樣的成長趨勢。臺北市每年委託研究團隊做生物多樣性指標調查,計畫主持人、台大生態學與演化生物學研究所教授李培芬說,從2007年至今累積十多年的資料中,黑冠麻鷺的數量呈現顯著上升。
黑冠麻鷺在都市常與人近距離的相處,漸漸適應了新環境後,一改在森林裡的謹慎作風,變得比較神經大條、老神在在,即使是用手機也能清晰拍下牠的身影,成為了大家眼中有點「呆」的鳥鄰居。
鳥寶寶誕生了!這棟樓的師生引頸期盼這一天,打從鳥爸媽築巢、生蛋開始,他們就一直關注著這窩鳥家庭,只要從三樓的走廊向外看,就能看到牠們棲息的大樹。鳥寶寶出生後,每天「啊、啊」叫著要食物,鳥爸媽忙進忙出,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野生動物。
與人類當鄰居 黑冠麻鷺首獲身份證
這是台大校園的一隅,黑冠麻鷺在萬眾矚目之下,迎接新生命的誕生。雖然牠們在台大校園有著「大笨鳥」的封號,但台大的黑冠麻鷺研究團隊卻不這樣看,牠覓食時有著絕佳的蚯蚓探測能力,牠呆站的姿態在野外應是在模擬草木,透過擬態蒙蔽天敵的眼睛。此外,牠也很懂得擇木而棲,台大校園的個體多有巢位忠實性,若前一年的繁殖經驗是好的,下一次繁殖季仍會強勢回歸。
在都市中,黑冠麻鷺與人當鄰居,雖然如此貼近,牠們看待人類的方式可能仍突破想像。研究團隊成員的論文中,觀察到都市的黑冠麻鷺傾向在人多的地方築巢,他推論是因為有人在,天敵鳳頭蒼鷹不太敢靠近,能降低被捕食的風險,並且這樣的位置也更能清楚觀察人類,一但人類做出踰矩行為,能更為快速地應對。聰明的黑冠麻鷺透過條件優劣的取捨,自己定義何處是好宅。
過去這位臺灣的原生鳥類隱身森林中,觀察不易,外界對牠的認識不多。就算是在牠分佈的其他國家研究同樣稀少,臺灣黑冠麻鷺住在都市裡的奇特習性,吸引到國外學者前來研究,同時國內的研究也更進一步。
台大的研究團隊「追緝」黑冠麻鷺十餘年,進行全球第一個黑冠麻鷺的繫放調查,至今繫放2百多隻,蒐集到民眾9千多筆的目擊紀錄。每隻繫放的個體繫上4個彩色腳環,像是有了專屬的身份ID,人類看待牠們的眼光也產生改變,研究團隊領軍的森林環境暨資源學系教授/國際長袁孝維描述說,這隻是「綠白白銀」,那隻是「白白藍銀」,牠們從此不再只是一隻黑冠麻鷺。
「當牠有了名字,我們知道牠是哪一隻,感情就更不一樣了。」
台大的研究團隊搭乘升高機到樹上的鳥巢,對黑冠麻鷺幼鳥進行繫放。圖|野生動物研究室提供
都市裡的悲傷故事 一段一段說不完
其中,有著勇膽的「黑白橘銀」是飛最遠的一隻,牠從台大的保健中心飛了87多公里到苗栗農工,發揮長途播遷的飛行能力,但牠的結局並不美滿。有人目擊牠撞上高樓窗戶,墜落到馬路,因無法站穩又遭車子輾過,儘管目擊者緊急將牠送至台大救治,但最後仍傷重不治。都市提供了牠們生存所需,但潛藏的危機也可能隨時奪去牠們的性命。
黑白橘銀(右)被窗殺後路殺,遺體由台大研究團隊做成標本保存。
另外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發生在台大校內。2017年一對黑冠麻鷺在思亮館旁組成家庭、築巢育雛,因為棲息的位置易於觀察,從求偶、生蛋、育雛都備受師生關注。一次颱風前夕,台大研究團隊要進行繫放,袁孝維依照過往的觀察經驗,認為在這暴風中,牠們有三成的機率可能會喪生。究竟要不要把鳥巢放回樹上,研究團隊陷入天人交戰。
「這真的是很傷心欲絕的故事。」袁孝維闡述當時的抉擇,因為認為不該介入生態必經的天災威脅,最終決定將鳥巢放回原處。直至颱風過後,巢中一隻成鳥死亡、一隻落巢受傷,3隻幼鳥則是不知去向。袁孝維事後回想,若再次遇到這樣的事,她可能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當人與野生動物的距離如此靠近,人與鳥在有意識或沒意識下,參與了彼此的生活,遇到個體的危難是否該介入,該介入到什麼程度,似乎難有一個標準答案。
師生在泥土地翻翻找找,這裡原本有許多蚯蚓的,但這次課程要用到,怎麼就找不到了?看著黑冠麻鷺站在一旁,牠們住進校園有好一段時間了,時常看到牠們從土裡將蚯蚓拉起,吃下肚的模樣,想想該不會是⋯⋯
生態問題別賴給牠!人類的責任自己負
2019年一名關注生態的國中校長寫下〈沉靜殺手—論黑冠麻鷺對校園生態的影響〉,帶起一波熱議,他闡述與學生在校內找不到蚯蚓,幾番努力之下,才在更深的土層中找到。他推論蚯蚓可能是為了躲避校內常駐的4隻黑冠麻鷺,才做出棲息環境的改變,他擔憂長期下來,黑冠麻鷺恐將造成生態失衡的危機。
黑冠麻鷺這個都市新移民對都市原住民帶來的影響,袁孝維以生態觀點來看,每個生態環境都有一定的環境乘載力,黑冠麻鷺的數量雖在上升,卻也沒有到泛濫的地步,並且牠們是自然慢慢播遷到城市中,既非外來種也非人為引入都市,生態系會自然達成新的平衡。不論是常吃的蚯蚓,或是蟾蜍、青蛙、小型鼠類、蛇類、昆蟲等,被牠吃下肚的生物數量,遠比不上人為影響的消亡數量。
黑冠麻鷺亞成鳥在草地上與蚯蚓「拔河」。圖|陳韋廷提供
黑冠麻鷺主要分佈在馬來西亞與中南半島一帶,在臺灣過去也被記錄出現在中南部。當牠們成為北部都市綠地的常見留鳥,因未有長期性的研究資料,難以證實族群開始播遷的原因,但袁孝維以環境條件的改變推論,近年氣候暖化影響,可能促使黑冠麻鷺這類熱帶性的鳥類往北移動。
「每個生物都會找到一些出路,但是人為造成的負面影響要先抽離。」
像是蚯蚓向土壤更深處搬遷,可能就是一個面對新天敵的生存之道。至於氣候變遷所帶來全面、巨大的影響,並非僅關乎黑冠麻鷺這單一的物種,如何減緩氣候變遷衝擊,是人類需要面對的問題。
黑冠麻鷺以牠的生存智慧進駐城市,但要與都市生態的其他新住民、原住民以及人類當好鄰居,還需要人類對環境的維護,才能一起長居久安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