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羅奕儒 編輯|朱翊瑄 設計|黃品瑄
資料來源:林務局、中華野鳥學會、袁孝維教授|窩窩繪製
生殖控制:因為不「殺生」,相對容易被接受。
「生殖控制」是目前鳥類外來種族群控制相當常見的手段,也被認為是相對溫和的方式,因為這項手段是針對未孵化的個體。生殖控制的原理,是藉由阻止鳥蛋孵化減緩族群成長的速度,參考自北美加拿大雁的移除方式,臺灣在2009年左右,臺灣大學袁孝維教授團隊嘗試在埃及聖䴉鳥蛋的表面塗油,希望透過將氣孔封閉的方式阻止鳥蛋的孵化;同時,由於蛋的外觀並無異狀,母鳥會持續孵育一段時間,也能拖延母鳥再次繁殖的時間。
但在臺灣,由於氣候潮濕、油類附著不易,成效並不好。目前執行團隊多改採取在鳥蛋表面鑽孔的方式阻止鳥蛋孵化;在巢穴較高戳洞作業不易的地方,則直接將巢打落,減少新個體孵化的機會。
埃及聖䴉的移除作業往往需要工作團隊深入水域、紅樹林進行。照片提供:博威鳥控
現行的移除方式|窩窩繪製
當「射殺」成為選擇,是殘忍、還是必要?
生殖控制之外,另一項控制族群的方向是針對存活個體直接進行移除,一來減少既有族群量,二來則減少能進行繁殖的個體數量。但由於牽涉到對於生命的剝奪,勢必面臨較多動物權、動物福利的討論。
過去執行團隊嘗試過霧網、拋網或套索陷阱等方式,捕捉到動物後再以二氧化碳的方式執行人道處理。2018年,林務局決議將槍枝列入移除埃及聖䴉的手段之一,目前已著手訓練相關人員,期望本年度可實際執行;而這其實是過去槍枝受《槍砲彈藥刀械管制條例》嚴格管制下的重大突破。
傳出將用槍枝移除外來種後,輿論媒體傳出反彈聲音。(截圖自ETtoday報導,2019.03)
在過去,林務局對於用槍枝移除外來種顯得較保守。(截圖自上下游報導,2016.05)
槍枝使用的消息一傳出,依然有輿論、報導質疑槍枝使用的必要性,甚至質問有必要這麼「殘忍」嗎?
林務局保育組棲地經營科石芝菁科長說明:
歐美成功控制埃及聖䴉的經驗顯示,最有效的方式是生殖控制加上槍枝控制成鳥。歐洲只要有執照就可以合法狩獵,使用槍枝移除自然成為選擇;但臺灣對於槍枝管制非常嚴格。
為了跳脫法規的限制,林務局近年密切與內政部警政署溝通,終於找到方法將槍枝納入外來種移除作業,希望能提升移除效率;另一方面也持續進行宣導槍枝作為移除工具的必要性。
「鳥是可以跨空間移動的物種,如果沒有比較有效的工具,很難把牠壓在期望的範圍內。槍枝能夠針對零星個體執行移除,在非繁殖季這個工具就會非常重要。」第一線執行團隊博威鳥控也指出,槍枝使用對於移除作業的效率、效果都非常關鍵。
國外案例|窩窩繪製
找效率最高的方式,才是移除作業的核心
從國外的經驗來看,移除埃及聖䴉並非不可能,但實際執行並不簡單。執行團隊需要透徹了解物種特性、動物福利,且需意識到:在眾多手段中,並沒有所謂最佳、或只能選擇其中一種選擇。
博威鳥控成員杜昆盈表示:「不同的地區、地形、季節,適合的移除手段都不同,必須因地制宜才能達到效果。埃及聖䴉進到臺灣後,不斷變化行為模式適應不同環境,所以我們不可能用同一種方式去解決問題。」未來若槍枝能納入移除選項,執行上的選擇與彈性又將更高。
巢區先分級,移除手段因地制宜|窩窩繪製
本年度東石地區埃及聖䴉巢穴經地形評估後決議使用網具進行移除。照片提供:博威鳥控
跳脫情感,用科學專業判斷「動物福利」
「這不是動物的錯,為什麼要殺害牠?」這是民眾常有的想法,甚至會有人極端地認為,造成問題的是人類,為什麼不是人類承擔後果。這樣的想法,來自保護生命的價值觀;但卻忽略事實——如果可以,沒有人想要傷害動物。
「埃及聖䴉的存在不是牠的錯,是錯在早期被不當引進又沒有被好好管理。是人類造成的錯誤,但我們必須要去處理。」李益鑫秘書長這麼說。
對於因為喜愛生態才加入鳥會的成員而言,為了生態而必須針對外來種進行控制,實則是不得不的「必要之惡」。
動物福利的五大自由|窩窩繪製
另外的討論,則是「動物是否會遭受痛苦?」杜昆盈說明,無論什麼移除方式,動物福利絕對是優先考量的重點,也就是必須如何讓移除目標在短時間承受最小痛苦的狀態死亡,「但什麼樣的方法比較人道、符合動物福利,其實需要更嚴謹的判斷和評估。」博威鳥控的移除作業過程中,需經過獸醫顧問專業指導後才得實行,用專業、科學的角度衡量符合動物福利的移除方式。
過去曾有民眾自作主張破壞巢穴,不但造成移除團隊執行困難,更損及個體動物福利。截自台灣環境資訊中心
而杜昆盈也說明:「以動物福利的角度來看,使用槍枝的動物福利其實不一定比陷阱、網具差,這樣的概念可能與過去民眾所理解的不同。」若槍枝作為移除手段,槍手必須要能精準打中要害、讓鳥斃命,減少牠掙扎、痛苦的時間,以符合動物福利要點。
博威鳥控林靖淇以經驗說明,使用網具捕捉成體時雖然會盡快進行人道處理,盡可能降低網具纏繞埃及聖䴉的傷害時間。而受限於紅樹林地區設備攜帶不易,首次執行時曾將捕捉到的幼雛帶出樹林後才執行人道處理。
運出來的過程中,未昏厥的個體其實會一直哀嚎,甚至會狂吐,這樣真的對鳥沒有比較好,過程並不好受。
就算執行的是移除作業,在過程中避免動物痛苦,其實也是每位執行人員的願望。
移除外來種,其實是沒有贏家的戰爭
「移除外來種是非常需要成就感的工作,第一他很難;再來,它的成就感其實是建立在殺生。」石芝菁科長一語道破外來種管理工作不為人知的辛苦與難處。
回顧臺灣過去的外來種移除管理作業,其實少有真正成功的案例。較多人熟知的外來入侵種如吳郭魚、福壽螺都已進入族群成長平衡階段,即便意識到問題也難以全面移除。埃及聖䴉目前仍有控制下來的可能,但也並非容易的任務。埃及聖䴉平均壽命約15-20年,相當長壽,且繁殖力強的物種特性更是增加了族群控制的難度。就林務局保育組的人員編制來看,目前負責處理外來種業務的人員只有一人(且為兼辦處理),心理壓力與工作業務量可想而知。
此外,執行移除工作者的心理壓力,也是亟需關注,但過去卻少有討論的部分。
李益鑫秘書長坦言,鳥會過去也協助執行埃及聖䴉移除工作,但自己在親手處理掉一百多隻雛鳥後,近半年內對這件事都無法釋懷,某種程度上就是創傷症候群。
我們處理雛鳥的方式是用二氧化碳讓牠窒息而死,講起來都是很簡單的科學方法,但你要想像的是一群有溫度、會動的動物在你面前變成冰冷的屍體,那個過程,絕對會造成心理上的壓力。
袁孝維教授展示過去移除後被製成標本的埃及聖䴉,感嘆因管理不當演變成需針對族群進行控制。
綠鬣蜥曾是紅極一時的寵物,但卻因體型快速成長後紛紛遭棄養,在野外成為外來入侵種而需要被控制。蘇于寬 攝
回到源頭,還來得及阻止下一隻入侵種
移除是外來種管理的最後一個環節,也是不得不的手段。在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之前,其實有許多方式可以降低物種成為外來入侵種的可能。從源頭來看,若能落實外來種引入、繁殖與飼養的管理,就能在源頭盡可能圍堵潛在入侵物種對在地生態的傷害。
另一方面,民眾是否具備正確的生態觀念,也是防治外來種的重要關鍵。在自由貿易的當下,確實無法完全禁止「外來種」進到臺灣;但若民眾能意識到外來入侵種對於生態的傷害,自然不會視檢疫管理為「找碴」而盡可能鑽漏洞,或在引入後任意地棄養、逸失、放生。
以臺灣常見的外來入侵種來看,無論是因寵物用途引進,最終在野地大量繁殖的綠鬣蜥;或是因夾帶在植物中入侵臺灣,生命力極強的沙氏變色蜥,都是在人類有意、無意的行為下被放到野外,隨著族群成長而大量擴散,每年都必須編列一大筆預算進行移除;而每年亦有為數不低的生命因此殞落。
已經存在的外來入侵種,我們勢必需正視問題、進行移除;但同時,在記取這些經驗後,無論是為了保護在地環境或是個體動物福利,我們都該更重視外來種的影響,阻止再有下一隻入侵種造成生態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