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們身體被撐的寬大,五官反倒皺在一起,不論是體型還是神情,都甚不自然。神豬重量比賽是義民祭爭議最大的環節,不論是養成神豬期間的不人道飼養、五花大綁的過磅,到最終的不人道宰殺,讓神豬從生到死都遭受極大痛苦,不如想像中風光,然而最關心這些豬隻的一群人,此時卻被廟方拒於門外。
動物社會研究社於8月20日義民祭當天,於新埔義民廟門口發起「為阿義發聲」的抗議活動,為前一晚被犧牲的神豬阿義與其他神豬默哀,研究社副執行長陳玉敏表示,他們反對的不是祭祀神豬的信仰,而是扭曲的神豬重量比賽中的殘酷虐待,期望比賽標準可以由「比重量」改為「比健康」。「傳統不是暴力的藉口」的沉痛訴求,一喊就是十七年。
動保團體於義民廟前陳情後,遭廟方阻擋不得進入義民祭會場。|石翰欣拍攝。
雙手染血的傳統信仰,價值觀的競技場
動物獻祭的儀式不只存在客家信仰,在儒家、道家、基督教(舊約)、印度教、伊斯蘭教、猶太教及各國不同的民間信仰中,「牲禮」皆是傳統祭祀的常見祭品,有奉上牲禮的生祭,多半為的是取悅神靈、展示忠誠、祈福,或是贖罪之意。雖然動物獻祭在傳統禮法佔有一定的宗教地位,但隨著時代演進,動保意識抬頭,開始出現了新的討論、新的方向。
猶太教傳統儀式「贖罪雞(Kapparot)」|圖片來源:Forward。
猶太教的「贖罪雞(Kapparot)」傳統近年來於加州、紐約面臨多次官司,該儀式內容為抓取白色雞隻於自己頭頂繞圈,透過禱告將自己的罪孽轉移到雞的身上,其後割喉殺雞除罪。提告方除了重視動物福利的動保團體外,在2015年,一群布魯克林居民亦曾向宗教方提出告訴,
「上千隻的死雞、半死的雞、雞血、雞毛、排泄物⋯⋯等,吞噬了我們的街道。」
難以想像如此毛骨悚然的場景出現在紐約市,然而這些訴訟大多遭到法院駁回。
場景移至丹麥,動物保護與宗教文化的拉扯,促使政府於2014年立法禁止猶太教及伊斯蘭教以傳統宗教禮法屠宰動物,因這些傳統要求信徒必須在動物清醒狀態下進行宰殺。在提出「動物權優先於宗教」的同時,丹麥政府也得承受宗教擁護者的反彈,除了面對抨擊政府限制宗教自由的言論,也有研究指出丹麥在頒布禁令後一年發生的宗教恐攻事件有上升的趨勢。
動物獻祭的存廢,本身就像一場世紀對決的競技場,舊傳統與新思維的對抗,宗教自由與人道倫理的權衡,對執法的政府單位和虔誠的宗教信仰者而言,都是一大關卡。
放下屠刀,良心與誠心可以並存
世界最大動物殺生祭——印度教的嘉蒂麥節(Gadhimai)。|圖片:NepYatra。
尼泊爾每五年一次的嘉蒂麥節(Gadhimai)為印度教信徒取悅嘉蒂麥女神的傳統血祭,也是全球最大的殺生祭典,歷年來信徒會至尼泊爾小鎮Bariyapur 奉上各種牲畜,包括雞、豬、羊、鴿子、大鼠,以及最熱門的水牛,並挑選民眾現場砍下這些祭品的頭顱。根據官方統計,上一次(2014年)的祭祀犧牲了1萬頭水牛和15萬頭山羊,雖然相較於2009年2萬頭水牛和20萬頭山羊的巔峰數量已有減少,但最終仍是遍地屍首,血染大地的畫面再再震驚全球,輿論嘩然。
一則CNN的報導提到,儘管2014年印度政府已宣布禁止將獻祭用的動物帶至尼泊爾,仍舊有估計9萬頭水牛被非法運送,每日郵報指出超過百人因此被捕。尼泊爾當地政府的政府並無強制以法律規範節慶,不過亦不提供任何相關金援資助,盼持續透過對話與宗教勢力溝通。
直到2015年,這項265年的傳統終於出現重大轉機。嘉蒂麥寺廟秘書Motilal Prasad 沈痛傾訴,
「我覺悟到動物跟人非常相像,牠們感受到的痛苦也跟我們一樣!」
嘉蒂麥寺廟負責人Ram Chandra Shah 更宣布是時候做出改變了,期望以和平祭拜取代暴力殺謬。根據BBC的報導,廟方雖不能硬性「禁止」信徒殺生進貢,但可以用柔性呼籲促成改變,寺廟委員會表示希望用四年的時間說服上百萬虔誠信徒,一起改革陳舊僵化的傳統。今年(2019)十一月的嘉蒂麥節可望以重視生命的共榮意念,不濺血亦得女神眷顧。
信仰,對很多人來說是生活的心靈支柱,是一種寄託,也是安定的力量。但如果為了迎來這樣的安定,必須先經歷一段腥風血雨,那身處文明時代的我們,能不能用自身的力量覺醒,去為這些無辜動物撐傘?
人在做,天在看,所以該怎麼做?
回到新埔義民祭現場,養豬戶光榮地將從政府官員手中接獲的獎狀擺放在自己得獎的神豬前,
「神豬不是每個人都能養,能養是福氣。」
義民祭由桃竹苗十五聯庄輪流主祭,為了這個盼了十五年的難得機會,豬農無不獻上自己最大的誠意,只不過他們衡量誠意的方式,端看豬的體型,越大越佳,越重越好,卻沒有想過因為這個信念,習俗會漸漸走火入魔。
經窩編現場了解,其中一位養豬戶表示,要將一隻幼豬養成一隻神豬,使用正常的餵食方式無法達到效果。
「要用灌的,灌的才長得大!」
養豬戶會使用一根長管塞入豬的口中,將揉成團狀的食物送進去,這樣可以自行控制豬隻攝食的數量,也解決後期豬過於肥胖而無法自行進食的問題,問到豬會不會疼痛時,養豬戶眼睛眨也不眨,「不會痛,怎麼會痛呢?」——在被送上死路的神豬前這麼回答。
神豬養成過程遭到灌食。|圖片: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
「怎麼會痛呢?」在看到一張張神豬被灌食照片的時候,在觀看神豬宰殺影片的時候,在廟方高喊這是傳統的時候,在養豬戶驕傲笑著的時候,窩編認為最痛的,是發現擁有選擇權的人們陷在以傳統為名的傷口裡卻不自知,受了傷的傳統,是需要靠這些參與其中的人一起縫補,才有機會痊癒的。儀式是將抽象的崇敬之心轉譯為具體行動的過程,如果敬神的初衷不變,以較符合現代意識的替代儀式去進行,是不是一種更好的文化詮釋呢?
與神同行,動物過去經常無法迎來好結局,不過產出悲慘劇本的幕後黑手,其實是人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