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台灣石虎保育協會
記者｜陳怡潔 編輯｜蘇于寬
為保護台灣瀕臨絕種的保育類動物石虎，推動友善農業維護棲地品質，成為一項重要的保育措施。然而，近日標榜友善農業的「石虎米」卻陷入爭議。
台灣石虎保育協會原本與農民合作推廣「石虎米」，並於2019年與八百金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八百金）達成協議，將品牌有條件地交由其經營。然而，後續合作過程中，石虎保育協會認為八百金未完整考量農友利益，偏離品牌創立初衷。因此，今年2月1日，協會另推出「三貓田」商標，此舉引發社群關注。
石虎米誰的？ 協會與八百金的商標爭議始末
台灣石虎保育協會表示，現任秘書長陳美汀與顧問余建勳自2013年底開始，便與苗栗通霄楓樹窩的農友密切合作，以農民為主力，與外部公私部門協力，以友善耕作取代慣行農法來種植稻米，期望改善農民待遇，並且保護石虎棲地，達成雙贏目標。
當時，「八百金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身——「台大城鄉所藍鵲茶團隊」，也是參與此計畫的外部私部門之一。根據智慧財產局商標檢索系統，負責人黃柏鈞於2014年7月31日申請「石虎米」商標，並於2015年註冊成功。
然而，石虎保育協會聲明指出，黃柏鈞曾在電子郵件中表示，認同「石虎米」商標應屬於所有為此努力的人，卻仍將其登記在個人名下。而後，陳美汀曾提出解決方案，建議將商標視為「公有財」，暫時登記在她的名下，待基金會或協會成立後，再透過公益信託移轉。後續，石虎保育協會於2017年正式成立。
2019年，陳美汀、余建勳及楓樹窩農友等石虎米創始人與八百金達成協議，將「石虎米」品牌交由其經營，條件是黃柏鈞需將商標轉移至協會，並成立由農民、台灣石虎保育協會及苗栗縣自然生態學會代表組成的「經營監督委員會」，負責協調與監督八百金的經營。
陳美汀向窩窩記者說明協會方重視「經營監督委員會」的原因：「如果公司在營運過程中，突然跟農民調降收購價，怎麼辦？所以我們希望有一個監督委員會，保障農民的收購價格和其他權益。」
然而，協會表示黃柏鈞至今仍未履行承諾，既未轉讓商標，也未成立監督委員會，陳美汀指出這是雙方關係轉變的癥結之一：「這個監督委員會很重要，後來卻沒有進行。」
對此，八百金發布聲明回應，表示2015年商標註冊前後，都曾在會議與通訊中說明，絕無私下登記，並稱陳美汀擔心持有商標可能引發異議，因此曾婉拒接受商標轉移。而聲明中並無提及監督委員會等協議內容，但強調八百金是在2019年時受到陳美汀與農友徐金發的邀請，加入後來的石虎米品牌，協助建立健全的品牌及棲地管理制度。
根據智慧財產局商標檢索系統，負責人黃柏鈞於2014年7月31日申請「石虎米」商標，並於2015年註冊成功。
圖片來源：智慧財產局商標檢索系統截圖。
稱八百金經營方式動搖農友信任 協會提品牌初衷
除了商標爭議，八百金的經營方式也引發協會批評，2022年，台灣石虎保育協會聲明中曾提及八百金在收購楓樹窩農友的作物時，有單方面臨時通知調整收購價格、延遲付款等情形，導致起初投入石虎米團隊的農民失去信賴，甚至不願與之合作。
陳美汀說明當時發起楓樹窩石虎米的初衷：「希望藉由友善農作，我們大家一起去體諒農友的辛勞，也邀請農友一起來體諒石虎、保護棲地，這是互相的。」
然而在八百金的經營下，農友進行友善農作的意願降低，甚至想要退出，令陳美汀感到十分可惜：
當一個農友從友善農地變成慣行，那石虎的適合棲地就減少了。
陳美汀舉例，曾聽聞八百金在割稻前後調整價格，她認為此舉不妥：「不是完全不能議價，但應該一開始就說好：『我下一季會用這樣的價格收購。』，農友才可以自行調整成本，而不是人家都種下去了，在收割階段突然講價。」
窩窩記者進一步向農友求證，曾與八百金合作的楓樹窩農友阮長明表示，八百金接手初期曾與農民溝通，希望先調降收購價格，後續再慢慢調節到原先商定的價位：「到最後是差1塊錢啦！」他對此可以接受，但對於八百金收購稻米後分期付款的機制感到十分困擾。
他以2024年的經驗舉例：「第二季稻米都收割了，第一季的錢都還沒付下來！」
另一位楓樹窩農友李隆樺補充，八百金稱付款方式是根據稻米銷售狀況分期支付。但是對於農友而言，購買秧苗、使用農業機具等農作期間的投資，都需要當下付清，延遲收款對農友手頭資金流的影響極大，甚至會阻礙下一期作物的投入：「我們是一口氣都投資下去，你把錢分三批慢慢給，實在說不過去，沒有照顧到農民啦！」
阮長明在今年轉而參與「三貓田」，李隆樺則在三貓田商標成立前就與石虎保育協會合作，他分享經驗：「稻穀風乾過後的總金額多少，協會10天內就很清楚地給我們了。」
對此，窩窩記者亦向八百金方面詢問說法，但未取得相關回應。
契作農友農藥爭議 協會、八百金檢驗結果不同
協會與八百金的爭議在2022年底浮上檯面，當時農友李隆樺田區的稻米檢出農藥「剋安勃」殘留，八百金拒絕收購，與協會方各自發表公開聲明表達立場。
八百金在最新聲明中整理爭議始末，指出該田區的稻米在2021年10月使用「發芽期泡藥秧苗（先知稻）」，並檢出農藥「剋安勃」殘留；2022年底再次驗出相同農藥，為了對消費者負責，決定拒收：「我們堅決捍衛『石虎米』商標品牌的權益，是因為它凝聚了團隊、農家、契作企業、消費者的真心和汗水。」，強調此舉是為了守護所有參與打造「石虎米」品牌者的心血，「絕非不顧農家。」
石虎協會則認為，農友與八百金之間可能存在溝通落差。協會聲明指出，2021年李隆樺因較晚加入八百金契作，需自行購買秧苗，購買前也曾與八百金確認，但雙方都未注意到應確認秧苗是否為先知稻。2021年11月，協會亦協助送驗李隆樺田區的稻穀，但並未檢出農藥。
當事農友李隆樺向窩窩記者講述，他的耕作範圍共有九分地：「有一些土地靠河邊，一些比較靠山坡。結果八百金的人員檢驗後跟我說，靠山的地檢驗到有農藥，靠河這邊是ok的。」
「就算我要噴灑農藥，也是一口氣全部噴上去，不可能說噴一半、留一半。」李隆樺強調他並沒有私自噴灑農藥，並曾為釐清狀況主動溝通：「我當時請黃老闆把檢驗證明拿給我們看，他拿不出來。那我當然不想被抹黑嘛，就打電話跟石虎協會討論。」
後續，石虎保育協會出面承購李隆樺的稻米，透過捐款贈禮方式銷售；並於2022年底採樣李隆樺田區的當期稻穀、土壤和灌溉水送驗，結果均未檢出農藥。
2022年12月29日，八百金協會發布聲明，附上李隆樺田區檢驗的檢驗報告，清楚指出確有檢出農藥殘留。協會則在2023年1月6日的聲明中表示：「必須強調，李大哥和石虎保育協會都跟大家一樣在八百金聲明中第一次看到八百金的送驗結果。」
經營理念分歧 有機農業還分廣義、狹義？
針對本次爭議，八百金在聲明中強調，公司以「流域收復」作為棲地保育的模式：「所有參與石虎米的農家，其田區皆以朝向取得有機或是友善認證為目標努力；更重要的是每一期每一片水田都需驗農藥，必須嚴格要求無農藥檢出。」
陳美汀則重提「石虎米」的創立初衷：「石虎米想要推的是友善農作，讓農友盡量地為這塊土地做一些事情。」
她解釋，有機的定義較為嚴格，不一定每位農友都有辦法符合。與其將這些農友排除在外，若能鼓勵他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施行友善農業，對於石虎保育就很有幫助。
根據有機農業推動中心資訊，狹義的有機農業係指有機農產品須符合主管機關公告的有機驗證基準；而廣義的有機農業，雖然也不使用化學農藥及化學肥料耕種，但因未
圖片來源：有機農業推動中心。
由石虎保育協會與八百金兩造說法不難看出，雙方對於「石虎米」的經營理念並不相同，分別著眼於有機農業的不同定義。
農業科技研究院農業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陳玠廷向窩窩記者說明，不使用農藥的農民仍可能無法達成農藥零檢出，有幾個原因可能會影響檢驗結果：「最常見的是鄰田汙染。」由於台灣有機農業的耕作面積不大，容易受慣行田區影響，尤其近年開始有農友使用無人機操作農藥：「在空中高壓往下噴灑，如果有強風吹過，擴散距離可能難以估計。」
其他原因還有農友誤用到不符合有機法規正面表列的資材（註一）、環境背景值影響（註二），以及檢驗過程的誤差。
註一：資材指農友生產過程中使用的肥料、防治病蟲害的藥物等物品，未正面表列的資材不一定違反廣義的有機農業原則。
註二：由於台灣有機農業規模與慣行農業相比較小，鄰近程度也可能很高，不排除環境背景中已含有微量農藥。
陳玠廷也進一步說明，若檢驗結果無法反映有機農業的生產過程，農友可提出申訴，主動舉證可能的影響因素，並與公私部門共商改善方式，例如增加隔離帶防止鄰田污染。
但由於該批農產品暫時不能以有機名義販售，有些農產品又不能長久存放，確實可能影響農友生計；另外在責任釐清之前，農民通常也會感受到委屈與壓力：「他們會感覺被指責、被說是有問題的，我覺得這對農民的傷害是比較大的。」
回顧整起事件，陳美汀表示：「協會不想把事情鬧大，不希望對任何一方或石虎保育造成傷害。」但她也表明立場：「我們認為，石虎米能被好好經營是最重要的。協會期望『石虎米』的商標作為公有財，也盼望經營方能保障農民權益與落實初衷。」
今年度，石虎保育協會以淺山環境中的三種食肉目動物：石虎（山貓）、麝香貓（九節貓）及食蟹獴（棕簑貓），設計出「三貓田」商標，未來將以此品牌持續推廣友善石虎農產品。
八百金負責人黃柏鈞則向窩窩記者表示，與協會方余建勳等人的衝突，已進入刑事訴訟程序，經律師建議不適合發言，強調食農教育與農商整合的推動不容易，感謝外界關心。
對石虎保育協會而言，不論是廣義還是狹義的有機農業，都能為石虎打造更友善的棲息環境，盼這樣的精神獲得社會支持。然而，推動友善農業不僅取決於理念，如何透過細緻的管理與溝通，達成人與土地的共好，更是永續經營的核心。
台灣石虎保育協會新推出「三貓田」商標，以石虎（山貓）、麝香貓（九節貓）及食蟹獴（棕簑貓）為設計理念。
圖片來源：石虎保育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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