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蘇于寬
「您好,我們是報名夜班00-04的志工,抱歉來晚了!」
「辛苦了,第一次來嗎?這邊先填資料喔!」
「哇!從台北殺下來啊!請假沒(笑)」
「對啊,看到這兩天缺志工,下了班,請了假,就一路殺下來了!」
夜半時分仍向每一位前來的志工噓寒問暖的正是王教授。
放眼望去,老屋內小小的辦公室儼然像個戰備營地般,休息區或坐或躺或煮著泡麵、檢驗區有的拿著滴管、試劑與檢體熟練地反覆操作著、還有更多交班的志工熙來攘往地穿梭其中。資料填妥後工作人員引領入內。
「穿過這扇門,就是小虎鯨的救援池,也是你們這次來的目的地,除了戴上口罩做好消毒外,也禁止飲食飲水,並且得降低交談音量。」
進入工作醫療區前的注意事項
走廊左側白板上藍色油墨記錄著小虎鯨的醫療與餵食狀況,右側則是一格格的置物空間放滿志工的私人物品,向前將門推開,映入眼簾地是一整排吊掛在竹竿上的青蛙裝,有的志工正在著裝準備下水,有的志工則在岸邊仔細觀察並將小虎鯨的一舉一動記錄到紙本上。
以木樁搭建的巨大白色帳篷下,就是小虎鯨目前安置的池子。
抵達的時間正好在醫療餵食,若大隻的透抽拋入池中,小虎鯨隨即游動追食,然而,看似很有活力的牠,目前肺部與支氣管狀況仍不穩定,自主換氣仍不夠順暢,因此還需要隨時保持至少一至兩位的人手在池中保定。工作人員不厭其煩地向每一位志工說明,「我知道你們看到牠都很興奮,我們也都很歡迎並希望你們能下水協助保定,但也請務必注意,他是野生動物,不是寵物,所以千萬不要當作你家的貓或狗阿摸過來摸過去的,終有一天我們希望牠能回到大海,因此我們必須減少任何非必要的接觸。」
小虎鯨,雖然是「鯨」,但由於黑鯨類與海豚的關係較相近,因此被歸類在「海豚科」,而體型也跟海豚相似,成體2.1-2.6公尺,體重110-170公斤,單一噴氣口,具有淺灰色W型紋,牠們是群聚動物,有組織完善的群隊,一群通常15至25隻,有高度社交互助行為的牠們,關係就像家人般緊密。但卻也因這樣的關係,若是擱淺虎鯨是受到疾病感染虛弱,則其他「家人」便會留在附近輪番照顧,而未保持適當「物理距離」的狀況下就是接連染病,步上後塵⋯⋯
4月26日,至今一個多月前,十多隻小虎鯨迷航於高雄紅毛港區,中心抵達現場後已有三隻死亡擱淺,還有一隻卡在消波塊與海提之間苟延殘喘,經判斷仍有生命跡象,凌晨兩點透過潛水作業及吊掛作業成功救出,趕緊送往救援站。初來此地的小虎鯨狀況並不樂觀,除了飢餓、脫水、紅血球減少外,更還有肝臟受損、中度細菌感染與中高等級的緊迫狀況,因此每天除了保定與餵食外,更還有許多醫療行為的介入。所幸牠漸漸好轉,目前甚至不需外力協助下能夠自主追食。
歷經兩個小時的池邊紀錄,學會如何計算呼吸、紀錄牠的異常行為,如弓身、張嘴甚至躁動等等,接著即將下水協助保定,在小虎鯨的左右一側各站一位,得將環繞牠身軀的毛巾從上方稍作收緊,在小虎鯨載浮載沉間能夠順利換氣,但又不得過於大力避免造成牠的不適。
附有精美插畫的志工值班要點
詳細的池邊觀察記錄表
「我們就順著虎鯨游行方向緩緩跟隨就可以。」
對面那側的資深志工,來自中山大學的海洋生物科技暨資源學系,才小大一的他們,已經幾乎連續一個月每天從高雄西子灣騎車來到台南四草值夜班。
「我已經騎超過2500公里了啊(笑)!」
「但只要看牠漸漸好起來,越來越有精神,就覺得很感動啦!」
「雖然現在牠脾氣比較拗,保定比較困難,哈!」
與此同時,在高雄港內仍有7隻的小虎鯨迷航受困著,但陸續死亡僅存4隻。(最新救援狀況請見 海洋委員會海洋保育署)
在池內一個小時的時間彷彿只過了數十分鐘,當我半蹲將左腳滑入虎鯨下腹,右手向前環抱,然後讓另一位志工進行毛巾的重整,那接近是擁抱的姿態,與其光滑皮膚接觸的當下,其實是有落淚的衝動⋯⋯
那不只是因近距離地欣賞到野生動物的美所感動,而是當你想到有一群老師、獸醫、學生,以及這麼多的志工前仆後繼地前來支援,24小時不間斷地輪班,只為了讓一隻小虎鯨有機會能夠重返海洋的家——那感動隨著上岸後手臂傳來些許酸麻感真實地如雞皮疙瘩爬上背脊,再看到池內小虎鯨一吸一吐之間努力求生的模樣,眼眶瞬間紅了起來。早在幾年前,因窩抱報海洋展演專題走訪北基隆野柳、南屏東海生館、東遠雄海洋公園,隔著玻璃櫥窗的看似悠遊自在的牠們,在人工造景的襯映下雖然美,但那終究多是以展演、觀光為前提的圈養環境,本該徜徉大海的牠們是否真覺得悠遊自在呢?
直到這次來到台南跟小虎鯨四個小時的邂逅才體悟到,野生動物那既頑強卻又脆弱地生命力帶給你的撼動、感動乃至於省思我們對於牠的種種行為,絕對是去一百次海洋公園都無法比擬的。